夏奚石合上门,若有所思地坐回了沙发上。
纪鹤秋问了好几次,夏奚石都置若罔闻,在问第四次的时候,夏奚石纠结再三,终于决定不再瞒他。
夏奚石说:“状元笔在民间有驱灾祈福之意。与一般的毛笔不同,状元笔是用婴儿的胎毛制成的,意义特殊。”
“那为什么要快递这个呢?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七十多年前,我也收到过这张纸条。”
“七十多年前?”纪鹤秋以为自己听岔了,掰着手指头数,“我那会还没出生。”
“那是个寻常日子,那时我住在浙江西塘。建国初期,贫困潦倒,要是碰上饥荒,别说野菜,连稻草都得吃。可稻草肯定咽不下去,割喉咙,就只好反复煮,直到煮得粘稠就能咽下去了。因为身份原因,我白天从不出门,夜里才出去找吃的。那天凌晨,我像往常一样找完吃的回家,在桌上看到了一张纸,纸上写着‘状元笔’三个字。”
往事浮现,纪鹤秋听得入了迷,焦急地询问后来呢。
“我没把那张纸当回事,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家里浩浩荡荡地闯进来一群人,他们二话不说就把我给捆了,押入了一个黑黢黢的房子里。自打我住在西塘起,就从来不与人见面,住的地方经常换,偶尔是破烂的猪圈,偶尔是柴房。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发现我的,我只记得,当时外头的鸟叽叽喳喳地叫个没完没了,屋里却暗无天日。村里有个干部点了盏油灯,我就着豆大点的光一打量,房里乌泱泱的全坐着百姓,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地批*斗我好吃懒做,说我从不出门,却养得白白嫩嫩,皮肤顶好,肯定家里屯了粮,让我交出来,否则每天都批*斗我。我没有粮食,我都是晚上出去找吃的,当然,我也不会说出来。”
“为什么不说呢?”纪鹤秋天真地问。
夏奚石苦笑:“因为那时候的人都吃不饱,地里干活的人都会晚上偷摸背着公社偷东西吃。挖红薯、挖萝卜、偷白菜,连没熟的水稻都有人偷着煮。我一说,那些人就再也偷不到东西吃了,会饿死的。”
夏奚石又叹了口气:“批*斗了将近半个月,他们什么也没问出来,就把我放了。我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可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当时浙江那边有个旧社会当官的老爷也姓夏,那老爷虽然死了,但不知道是谁就把这事儿跟我联系到了一起,说我是那老爷的亲戚,怪不得整天不出门。我因为说不出自己的身世,这事就莫名地在我身上坐实了,认为我成分不好。于是隔三差五的,就有人上门骂两声,周边的小孩见我就躲,跟碰到鬼似的。为了防止我干出格的事,日日夜夜都有人在我家门口蹲着。我一连几天找不到吃的,只得下定决心离开西塘,走得越远越好。我一路往南不知道走了多久,到了大理。那时的流动人口少,谁家几口人,干什么的,都一清二楚,成分不好的外来人口一旦被发现,就得劝退回去。好在我从一口涨水的塘里救了个女娃,女娃的妈妈看我风餐露宿的,就大着胆子给我留了个地方住,对外就说我是她家来探亲的外地亲戚,我这才重新安了家。”
“女娃……就是我奶奶?”
“没错,后来你太奶奶和太姥爷相继去世,我还抚养过她一段时间。”夏奚石诉说着过去,面容依旧波澜不惊,“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在思考那张‘状元笔’的纸条是谁送的,送纸条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师傅,你有没有怀疑过,当初就是送纸条的人跟村里人暴露了你的秘密?”
夏奚石点头道:“是啊,如果不是他,我想不到第二个人。”
“她为什么要揭发你呢?你一直没出过门,也就没有什么纠纷。”纪鹤秋抓破脑袋也想不到原因。
突然,他灵感乍现,从夏奚石过往的经历里找到了一个关键词。
“屯粮!师傅,你说那些村民一口咬定你屯了粮,让你把粮食交出来。会不会跟这个人的目的有关?或许是这个人煽动了村民,让你交出粮食。”
夏奚石冷静地摇摇头:“可我没有粮食。”
“粮食说不定只是个引子,他是想要你身上更多的东西!”
夏奚石心头一紧。
身上的东西?
七十多年后,同样的纸条以同样的形式出现在了夏奚石的家里,这又意味着什么?
“难道是警告?”纪鹤秋还在出谋划策,“之前纸条一出现,立马就有人来抓你。现在同样出现了这张纸条,会不会也有什么事情发生?”
夏奚石在收到纸条时,也隐隐有预感。
安稳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夏奚石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走到阳台,推开了窗。
窗外水天一色,阳光正好。他闭上双眼,感受着属于这一刻的独有惬意。
“七十多年也差不多了,不管那张纸条是警告,还是其他什么,都是时候离开了——”
“师傅,你真的想好了么?”纪鹤秋抑制住窃喜。
“去昆明吧,刚好去会会这个杜若医药科技。”
纪鹤秋喜笑颜开,吼了一声“好嘞”,火速地冲进次卧收拾行李,订车票。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尽早吧,但离开之前,我得去拜访一个老朋友。”
夏奚石回过神,茫然四顾。
也许是自己老了,居然开始念旧了。以前无论去哪个地方,总会收拾完东西就匆忙出发。
在大理住了许久的民宿,乍一离开,竟然还有些舍不得。
纪鹤秋收拾行李的速度极快,十分钟不到就提了个大箱子出来。
他又掏出手机鼓捣:“我想起个事。”
夏奚石好奇地望着他。
“师傅,你一大把年纪了,有身份证么?没证买不了票。”
夏奚石:“……”
“没身份证我怎么开的店?”夏奚石想翻白眼,“黑店?”
“对哦。”纪鹤秋豁然开朗,刚想明白呢,忽然脑子一转,又懵了,“你身份证怎么办的?你这年纪和长相,真有人给你办?”
多说无益,夏奚石懒得跟他解释,三下五除二从卧室的抽屉里取了自己的身份证。
纪鹤秋颇有仪式感地吹了吹手,跟捧圣旨似的恭敬接过。
照片是本人,姓名也是本人,身份证出生日期……
2000年?!
日期跟这张年轻俊俏的脸,莫名地还就对上了。
“你这算办*假*证啊。”
夏奚石不想啰嗦,抢过自己的身份证往口袋里一塞。
当事人还在纠结身份证是怎么办的,夏奚石已经填好了个人身份信息。
订票成功。
大理到昆明,动车,全程两个半小时左右,二等座,两人共239块。
纪鹤秋双眼都快把手机盯出了一个洞来:“身份证是……真的?!”
夏奚石到底怎么办的证这事一直困扰着纪鹤秋,连去医院找奶奶辞行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元宝醒了,曾念慈就给他削苹果吃。
曾念慈喂他吃第二块的时候,他便推开了曾念慈的手,让她也喂给纪鹤秋吃一口,全然忘了那天纪鹤秋刺激他发病的事。
为了不扫他的兴,纪鹤秋浮夸地一口咬过苹果,嚼得嘎吱嘎吱响。
“嗯……好甜。”
元宝兴奋地吆喝:“甜!甜!”
纪老太把元宝嘴角的口水擦掉:“元宝,吃了水果,我们睡一会儿好不好?”
元宝摇了摇头:“不要,我要等店长,他今天没来看我,我想他了。”
纪老太轻声细语地安抚:“店长呢店里有事,等他有空就会来看你的。你要是不乖,不听话,店长就不来喽。”
元宝马上乖巧地钻进被子里,紧闭着双眼,强行让自己入睡。
纪老太牵着纪鹤秋离开病房,在走道上闲聊。
“奶奶,我师傅的身份证怎么办的?”
“不该问的别问。”纪老太叮嘱孙子,“去昆明,生活上好好照顾你师傅。”
“奶奶……”纪鹤秋一语道破,“从小你就教我洗衣做饭、修电路、通下水道、所有照顾人的活你都教会了我,就是为了这一天吧?让我好好照顾师傅。”
纪老太喜极而泣:“生活是你自己的,不管你要不要照顾石哥儿,你总该是要有的。对不对?”
说罢,她搂紧了孙子,轻拍着他的后背:“把你交给他,我很放心。石哥儿说奶奶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可做长辈的谁不是这样?你能平安地活下去,我什么都愿意做。”
纪鹤秋红着眼眶靠着纪老太的肩膀,小心翼翼地蹭。
“多大人了,还哭。”
纪鹤秋才不管,又开始瓮声瓮气地撒娇起来。
“我舍不得你。”
纪老太揉了揉他的头发:“总是要舍得的。有舍才有得。”
他这才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收回去。
“你师傅人呢?”
“哦……说是去见一个老朋友,神神秘秘的,还不让我跟着。”
“老朋友……”纪老太眉头微皱,“我跟他待了一辈子,没听说过他有老朋友啊。”
“我也不知道。”
“算了,趁元宝睡着了,咱们祖孙俩去楼下吃石锅米线去,算给你践行。”
“好啊奶奶,我要多加几个虎皮鸡蛋。”
两人边走边笑,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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