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以后,几通电话,只有程演接通了。
他听到声音一愣,告诉我,谢如岑家发生了命案,他们正赶往机场前去苑州。
我说我就在她老家,刚看到新闻,问如岑怎样了。
“不太好。”程演叹口气,嗓子是干哑的,“她哭得撕心裂肺,刚睡下。”
“你一直在苑州吗?”他问。
“嗯,待了一年多。”
“折哥……”
程演停下来,“算了,你们的事我管不着。”
我问:“如流现在在哪儿?”
“派出所安排了宾馆,让他先住着。”
“就他一个,别的亲戚呢?”
“对,亲戚也不在本地。”
我说想去先看看,程演给我一个电话和地址,让我先联系负责的警察,问清楚再去。
很快,在一家旅馆的房间里,我见到了谢如流。
蜷缩在屋子的角落,他只剩一副空空的壳子,看到我茫然一眼,又将目光躲起来。
我问他,饿吗。
他摇摇头,垂着脑袋抠自己的指甲,扯掉倒刺后很快流出血。
见血溢出来,他胡乱地抹去,可血滴一时半会儿干不透,这让他烦躁不堪,动作越发粗暴。
我抽出纸给他包上,他垂下眼睛盯着雪白的纸片。
过凌晨三点,他终于撑不住蜷缩着睡着了,我睁眼看着外面的天空慢慢变白,到五点时收到程演抵达的消息。
敲门声响起的瞬间,我猛一激灵,打开门迎着楼道的光,见到了神情恍惚、脸色惨白的谢如岑。
她狼狈憔悴,眼里还有未散的水痕,看到我后控制不住地落泪,抓着我的衣袖,低着头,没法说出完整的一句。
来不及悲痛,接下来火化、办丧事,配合办案,谢如岑马不停地奔走,由程演陪着。
我则留下来照顾如流,见到如岑后,他崩溃大哭开始发烧,吃完东西很快就吐,夜里说胡话、手脚抽搐,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是强烈应激导致的癔症。
怕再有刺激,丧礼的时候,谢如岑没带弟弟回去,我也就待在医院陪着。
见各种亲戚,走各种流程,几天下来,如岑累到嗓子发炎说不成话,程演帮她抗了很多,也疲惫不堪。
我叫两人回去休息,说这边有我就行。
九月初,程演先回镜水,走之前和跟我谈起了在琼山的事。
和我想的不一样,他说贺折先看到了我留下的纸条,他关在房间待了一夜,第二天平静地跟他去机场,一路到家都沉默不语。
“以前他不爱应酬,回去后却什么局都去,酒一场接一场。”程演呼出一口烟,“你不在的这一年半,他变了很多。”
我问程演要了根烟,哆嗦着点着,抽到肺里,嗯一声。
程演不理解,“什么深仇大恨,非要捅他那么一刀。”
我吐了口烟,“他妹妹你知道吧,当时我开车带着她,她坐在副驾上。”
“因为车祸精神出了问题,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好好一个人给毁了。”
程演说那是个意外,手刹出问题任谁也不想。
我笑着流泪,“一个死了,一个半死不活,你觉得轻飘飘地说声意外,就能万事大吉?”
“和我在一块后,贺折吃药的毛病没缓解多少,我知道他跟我一样有负罪感。”
“在外面尚且能逃避,回去呢,只怕心理压力会更大。他或许还能撑下去,但我不太行。”
话说到这份上,程演听得明白,长叹了口气,“我跟他说见着你了,他没什么反应,跟你打电话了吗?”
“没。”
“……”
“我得提醒你,乔边。”程演碾灭烟头,正色道,“给把甜枣再打一巴掌,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不想给他未来,就别轻易许诺,也别再招惹他,他承受不了你再这么折磨。”
他说,“你可怜可怜他。”
我点点头,将烟闷到肺里,说不会了。
-
程演离开后,我接谢家姐弟来我租的房子住,仿佛好像回到三年前到镜水的时候,只是地点换成苑州,心境也大不一样。
忙过那一阵后,谢如岑开始生病,烧热退了又起,再加上心里的哀痛,被折磨得骨瘦形销。
弟弟常常惊悸,有时夜里尖叫,咬得牙齿咯吱作响。
那段时间我时常梦见钟翊,梦里都是我们小的时候,她穿着印有蓝色虞美人的裙子,穿梭在镜园用矮冬青组成的迷宫里。
她出事以后,我跟谢如岑一样,也过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好像没了时间概念,一直活在深黑的夜里,什么都攥不住,脚下也是飘的。
又过了一个月,如流的转学手续办好,我们三个坐飞机回到镜水。
来接机的除了程演,还有程洵,他们身旁站着一个面色温柔、气质脱俗的女士,应该是他们母亲。
看到我们后,程演给她指了指,她迎上前自我介绍,眼睛带笑地说姓林,和我猜的一样。
估计第一次见,也没有准备,如岑有些不知所措,局促地道了声阿姨好。
林女士应着:“路上累了吧,有没有吃东西?家里做了菜,回去尝尝。”
“阿演稀里糊涂,连你的忌口都不知道,我回头打他一顿。”
谢如岑眼睛红了一圈:“谢谢阿姨,我吃什么都好。”
林女士也问到我,说前几天刚见过我妈和我妹妹,现在看来我还是长得更像她一点。
寒暄过后,我跟着沾光,在程演家蹭了顿饭,见识了他家的家庭氛围,从长辈的温柔热情就能知道兄弟俩是怎么长成现在这副好脾气样子的。
如岑如果能跟程演好下去,想必以后会过得很幸福。
我也希望那样。
-
虽然到了镜水,但我没回清池,而是陪如岑住在原来她妈妈曾经养病的地方。
那里离医院近,方便给如流治疗。
等暂时安稳了,我才去给我哥谢罪。
去之前先拨了通电话,乔行很快接听,冷冷地喂一声。
我心虚得舌头打结,哥了半天。他沉默半晌,问我在哪儿。
“朋友这里。”
“刚到?”
“不,不是,快一星期了。”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嘟的一声,乔行挂了电话,再拨就是占线。
我心里难受,怕他一直气着,直接去金鹤湾找他。
我门口等着,有辆越野经过停下来,车窗降下后,那人摘下墨镜,对着阳光半眯着眼睛,“哟大小姐回来了?”
脸病态得发白,笑容也懒散阴冷,我认出顾游弋,客套声,“好久不见。”
顾游弋支在窗框上点烟抽,在烟瘴中看我,“你变化不大,还跟以前一样。”
他是镜园最为非作歹的小孩儿,泼皮无赖,什么祸都有他,浑身上下乌青,没有哪天是干净的,跟他爸完全不同。
顾叔叔业余喜欢捯饬古董,尤其是青瓷,整个人就像上好的瓷器一样斯文精致,戴着眼镜,说话和声和气,文雅得很。
顾游弋看着天不怕地不怕,却对水恐惧,不愿学游泳,温泉不泡,水上乐园也不玩,离着海边远远的。
大家都说白瞎了他的名字,根本游弋不起来。
都以为他是旱鸭子,我也一样。
偶然有一天晚上,我拿了游泳馆的钥匙,回去找落下的学生卡,却见门没锁,灯半开着,泳池昏暗,有人像鱼一样游得飞快。
他上岸后,我先看到两条伤疤横亘了大半个背部,拼成了一个很大的叉,然后等他侧过头,才发现是顾游弋。
他冲我笑笑,眼神又冷又空,问:“都看到了?”
我嗯一声,夸他游得好。
“背后那个你怎么不问?”
池中水纹摇晃,我看了他几秒:“谁弄的?”
空荡荡的游泳馆中,他开口说话,声音又远又飘渺。
“我爸说我是个失败品,所以要打上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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