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电话催人,云舟匆匆解决最后一块蛋糕,开车先走了。
车没影很久,周遭又恢复寂静,我待在外面堆雪人,陆陆续续给它堆了几个小伙伴。
天渐渐发乌,乔行让小雪球来叫我回屋。
我没动,把狗狗抱在怀里蹭来蹭去,乔行没辙,出来给我带了杯热巧。
他问晚上吃什么。
“火锅。”
“好办,我叫贺折来喝酒,介意吗?”
我皱眉,“胃病成那样,喝什么酒,想去医院过年?”
他笑笑:“几杯红酒,我看着他。”
冬天难看到鸟雀,天边只浮起暗云。
大门被推开,贺折拎着东西走过来,风吹开额发,他眼睛冷得发红。
“拿了什么?”乔行问。
贺折撑开袋子,说:“一点儿火花棒,几瓶酒。”
然后问我,“玩儿吗?”眼里带些碎光,眸色幽深。
我嗯一声,接过烟火盒、打火机,很快火花四溅,像吹散的蒲公英。
乔行也点起一根,轻轻摇晃,说以前除夕园子里有烟花会,记得初一早上还有什么猜谜、成语接龙、套圈儿的活动。
贺折说:“羊年的时候,阿迁看上一只小羊羔,我没拿到,还是你帮我赢的游戏。”
乔行笑了笑,“谁能想到他们弄只真羊当一等奖。”
我也记得,那时贺迁常牵着小羊羔满园子转悠,但新鲜劲儿一过,没半月,便嫌弃小羊拉得多,送给隔壁伯伯养。
伯伯爱种菜,用羊粪施天然肥,收获了瓜果常分给她。
贺折说:“早几年这些花样还有,现在都不办了,附近很多家也在陆陆续续搬走。”
偌大的园子跟季节走向深冬、人逐步衰老一样,正慢慢变得荒芜萧条。
时间无法折返,谁都拦不住。
烟花被我们点完,贺折始终没动,静静地看着火花明灭。
我最后进屋,给小雪球拍身上的雪,发现那堆雪人旁边多了一个很小的。
看它可怜巴巴孤零零,我又团出一个,让它们依偎在一起。
-
清汤锅放着猪骨、玉米,还有枸杞、红枣、八角、葱段和姜黄,越熬越香。
白天偷懒没干活,现在我切菜,乔行片肉,贺折在厨房看着小雪球,偶尔喂喂东西,防止它捣乱。
说起了过年的事,乔行告诉我,贺迁过两个月回国。
我垂着眼点点头:“知道,听你爷爷说了,回来住哪儿?”
“在这儿先过年,再去疗养院。”贺折回答。
寂静持续片刻,外面传来一阵手机铃声。
我匆匆洗把手走到外面。
程洵打来的,“玩得好吗?”他问。
“嗯,拍了很多照片,回去给你看。”
“好,喝酒了?”
“一点,我们晚上吃火锅,你呢?”
“一个人吃食堂。”
“小可怜。”
他说:“那你回来陪我,我很想你。”
随后又笑:“没有,天太晚了,好好在家待着。”
我靠在沙发肘上,逗他:“那想我也是假的?”
“真的。”
室内温暖,像裹在一团棉花中,骨头都软下来,我半眯着眼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我也想你。”
沙发上往下滑,我朝外躺着,看到贺折靠在门口,低垂眼帘,小雪球在蹭他掌心。
电话里程洵在说些什么,我听得模糊,只是嗯嗯应几声。
他以为我困了,最后柔声叮嘱些话。
说完拜拜,我翻着手机,漫无目的地划拉。
厨房里乔行叫人,贺折答他一声“来了”。
只是没几分钟,乔行眉头皱着匆匆出来,我问怎么了,他说:“罐头拉环断了,贺折用刀划开的时候扎到虎口,流了很多血。”
-
空气中能闻到猪骨汤的浓香,流水作响,贺折背对门,把手放到冷水中一动不动地冲洗。
我到他跟前,伸手越过他关上水龙头,“这样会感染。”
他手上被刀豁开一道伤口,斜着滑入拇指和食指根部,很深,血水还在冒。
他僵了一秒,垂着眼又打开水阀,不知是冷还是疼,手在哆嗦。
不听劝,再这样得破伤风,我皱起眉头,动作有些粗暴,关上阀门拽他走。
纸巾覆了一层又一层,才见血慢慢止住。
我低头握着贺折的手指,他呼吸沉重,把我的气息也扰得一团乱。
乔行放下药箱,他去给申医生打电话。
我拿双氧水消毒,大概用力大了,贺折缩了缩手。
我看他一眼,让他忍着,他没吭声。
乔行给医生传了张照片过去,医生说没大碍,消毒止血包扎好就行。
火锅照常吃,乔行自己喝酒,也不让贺折碰羊肉。贺折没碰,别的也没怎么吃。
晚饭的氛围比白天差很多,本来锅底就不重,没有活跃的人在,显得寡淡阴沉。
我吃得恹恹,在饭桌上打呵欠,乔行便催我洗漱睡觉。
我在楼梯口回头看了一眼,灯光绵软,把两道影子黏在一起,像分不开的小时候那样。
我也梦到小时候。
梦里我和贺迁坐在她家连廊底下吃猕猴桃,贺折在一旁的躺椅上打盹儿,他穿着白色T恤、黑色长裤,怀里揣着一只圆滚滚的兔宝宝。
银杏树叶还是绿的,暖风掀起波浪灌进我领口。
我从中醒来,整个人被箍在灼热的怀抱中,滚烫的气息覆盖着后颈,带着酒和眼泪的味道。
睁眼看了一会儿,我才分辨出屋内的形状,两个人的手指交错缠绕,体温混合在一起。
推不动也挣不开,我重新闭上眼,“不是不让你喝酒?”
贺折把头埋低一点,鼻息灼人,只嗯一声。
“你想想裴清雪,她对你那么好,你打算对不起她吗。”
“……”
“和她是假的。”
人醉糊涂了,我叹口气,“但我和程洵是真的。”
他浑身一僵,唇齿间挤出两个字,“不行。”
眼泪掉在我脖子上,又凉又湿。
我清醒大半,推他,手上伤口一扯,他倒吸口气。
“很疼?”
他点点头,嗓子哑着,鼻音浓重,“你对别人都好,对我不好。”
抛弃他,说他烦,让他滚。
我知道自己对他不好,低低嗯一声。
他自顾自继续说胡话。
“你说想他……那我呢……”
“我手疼,你还让我忍着……”
“留在这里,我们谁都不走好不好?”
桩桩件件是他的委屈,都借由醉意发泄在他眼泪里。
他说他饿。
月色微弱,他眼里带着泪痕,微眯着,饥饿地望着我。
他轻抬下巴,带着咸涩泪水的吻落到我嘴唇上。
酒气萦绕,让人慢慢沉沦,不住索取。
他以这种方式舒缓自己的饥饿感。
气息焦灼混乱,我喘不上气,拿手推他下巴,挡在中间缓着呼吸。
嘴唇碰着掌心,他慢慢平静下来,汗水和眼泪把他的头发濡湿,他微睁着眼看我。
我问,“今天送你爷爷去哪儿?”
“机场。”
“有工作?”
“去看阿迁,过年一起回来。”
他闭起眼,箍着我没动,怀抱越发燥热。
我沉默片刻,推推他,“别睡这儿,回你家。”
他赖着摇头,把胳膊收紧了。
我睡意全无,把心思沉到底,低声哄道:“回家吧,我跟你一起去。”
喝多的人不清醒,最好骗。
片刻寂静后,他晃悠悠起来。
室外冰天雪地,我轻关上门。
贺折蹲在那堆雪人边上,两个小雪人依偎着,还没融化,静静待在月光下。
见他领口敞开露着锁骨,我过去蹲下拢了拢,把他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上面。
他指着右边那个,说是他堆的。
我说知道。
他看着我,“我想和你有个家……”
“但你不要我。”
冷风沉入肺腑,好像把心剜掉一块。
眼前的人不安晃动,我粗鲁地抓着他,然后抬起下巴捧着他的脸亲吻他。
深冬的深夜寂静无声,只有灼热的喘息放肆纠缠,它们汹涌而出,几乎要弄破胸腔。
越来越无法喘息,我偏过头,伏在他颈间闷声咳嗽。
“走吧。”
皑皑白雪模糊了路面,衣袖下两个人手牵着向外走去。
世界沉在水底,徒留踩雪时发出的细微响声。
-
一楼有盏壁灯还亮着,发出昏黄的暖光。
室内摆设布局已经没了我记忆中的模样,壁画被拆走,墙壁空得刺眼。
楼梯铺着地毯,踩上去没有声音,走廊昏暗,我费力地辨认方向。
来到房间,贺折沉沉睡去,我凝神在他的睡眼上,凑近到能感受到他鼻息的温热。
他睡得很熟,我轻手轻脚地下床。
掩上门,一片深黑,等适应了光线,我慢慢走过长廊,摸着扶手下楼。
雪光和月光折进窗户,我的影子如同蛇形的鬼魅。
贺仲余的房间在一楼偏厅,要穿过一条不长的沿廊。
沿廊有几扇高大窗户,透过窗户,能看到院子里的银杏树,全是枯枝败叶。
越往里走越是深暗,我打着手机手电来到门前。
四周寂静无声,我摸到把手,转动的时候,身后传来很轻的异响,我瞬间头皮发麻,猛地转过去。
光照出屋内物体的形状,长椅、桌子、沙发,墙壁上有张人脸。
细长含笑的眉眼,平静地注视远处,那是副观音像。
反应过来,我背后一层热汗。
房间没有上锁,我靠在门上喘了几口气,开始搜寻蛛丝马迹。
偏厅改成了很大的套间,外层是书房,里层是卧室、卫生间。
屋内藏着很多字画,抄的是佛经,画的不是花鸟山水就是佛像,空气中残留着檀香和墨的味道。
找遍整个房间,什么线索也没发现。
我满头是汗靠在沙发上,脑海一片混沌。
手边是一件黑色大衣,面料摸起来柔软顺滑,我一直探进它的口袋,却碰到一小片从包装袋上撕下来的塑料壳的一角。
它是白色的,上面只有几个不完整的单词,我看不懂,也拼凑不出来。
闻了闻,无味。我来回看看,最后掖进自己兜里。
时间显示夜里四点,我悄悄关上房门,轻手轻脚离开。
天一秒一秒变白,我知道我们总归都要走出过去的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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