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的尽头是一条暗河,眼见追逃的人越来越近,两人四目相对,而后扑身浸入河中。
虽说此地在山阳处较为温暖,可夜晚的地底暗河始终是刺骨冰冷。
两人顺着流向游着,最终跟随河流汇入萦川。
游出暗河才觉萦川深幽,相比与其他河道也更窄些,所说的加宽河道的动工痕迹也尚不显著。
江聿栖观察着四周,继而向水面游去。
他忽觉衣角被什么东西勾住,挣不开,他又回身去解,只见有一块锈铁勾挂住了衣袂。
河底水浑浊,江聿栖看不真切。
只是锈铁出现在河内似乎有些蹊跷,他借着被缠住的衣角,生拽了几下,竟勾出了一把浑身锈迹斑斑的铁刀。
江聿栖并不熟悉眼前铁刀的形制。
只是,刚才这一拽也扰乱了河底的平静,从泥尘缝隙里看去,竟隐约能见满地的破败兵器。
慕昭水性极好,先游到岸上,才发觉刚才那处暗河竟也是并入萦川的河流。
她四下望了望,天色昏黑,没见有什么异常,想来那些人也很难追上了。
没过多久,江聿栖将账本紧握在手中,支撑着身体上了岸。
却有一道早早藏在暗处的身影利落地抢走了账本,那道身影又用脚狠狠地跺在了江聿栖胸口处,低声在他耳边有些得意地说道:“淮王这具身体还能支撑到现在,也是不多见了,不过也是多亏了淮王,把这账本从鬼市里给我带出来。”
事情发生突然,慕昭在一旁还没来得及反应,江聿栖就被那道身影踹了一脚,她赶忙扑抱过去。
江聿栖在水中泡了许久,拖着病躯,本就有些难耐,胸口处隐隐作痛,这下胸口被踹了一脚,那种疼痛感顺着肺腑蔓延着,喉头一股血腥味冲了上来,一扭头,咯了一口鲜血,血渍顺着他的嘴角留下来,滴落到雪白色的大氅上,染了暗色红晕。
慕昭慌了,她努力地用潮湿的双手擦着江聿栖嘴角的血迹,眼角有些酸涩,晶莹的泪珠从中滚落,仿佛过了许久,江聿栖才抓住她的手腕有气无力地轻声回应,“我死不了,阿昭放心。”
得到江聿栖的回应,她才稍稍放下心来,用指腹抹去那溢出的泪水。
江聿栖又顺了顺气,强压下胸中那股闷痛,说道:“是你派人埋伏在鬼市。”
那人又挑衅一般看着他,“淮王确如传说中那般洞察力十足,是我派的人又如何呢?”
江聿栖背对着河水,眼神幽深,声音平静,如真如幻,“陈南空,萦川河道拓宽尚未完全开展,你却已然写上所耗费的银两以及所征民夫费用。你贪墨河工款,造阴账给朝廷看,像你这么大胆子的人,不多了。”
这身穿官服的人正是锦州知府,陈南空。
“嗯,你说得倒也是不错,老子的能耐比你想的可要大得多呢。”陈南空眯缝着眼,嘴角勾起不屑的笑意,“不过后面的事情,就不劳烦二位操心了,地下的阎王,在等着二位呢。”
而后陈南空向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人陡然亮出匕首,借着月光,寒光闪烁。
慕昭看着陈南空身后的人,从他的脸,移到他的衣服,熟悉的补丁,是客栈里那个为他们端上毒茶的小二,“是你。”
小二冷着脸,“现在知道太晚了,你们真当我的眼睛是瞎的吗?”显然是在揭穿他们乔装的事。
慕昭眼神中透出一股冷意,声音却是十分平静,“你把我们杀了,就不怕被治罪吗?”
举着匕首的小二虽是对眼前女子的沉静有些惊讶,却还是冷哼一声,对这两个‘将死之人’冷声说道:“怕,当然怕,相比之下,那位最怕办事不利。”
“别跟他们啰嗦了,快上,杀了他们!”陈南空有些不耐烦地厉声吩咐。
随即小二阴冷而又有些轻蔑地笑着,拿着匕首越靠越近。
慕昭看着小二的目光,觉得格外扎眼。
匕首锋利,刀尖首先向她刺了过来,她眯了眯眼,眼尾因刚刚的哭泣有些猩红。
“泠——”一声清脆的震响,那两人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便有蛊虫从慕昭身侧看似装饰的银罐中悄然飞出,钻入两人耳中。
片刻,小二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两人就这么直直地站着,不出片刻便七窍流血,无论如何却也动弹不得半点。
眼见两人眼中露出万分惊恐态,“阿昭,别杀他们,”江聿栖开口轻声制止,这两人的供词尚有用处,那河中锈铁还没调查,岂容两人就这样死去。
慕昭垂眸,看着江聿栖的模样,鼻子又酸了酸,眼泪马上又要不争气地夺眶而出了,她只见江聿栖依旧温和地看着她,只是那神采更弱了些,终于还是压下心底酸涩和不解,抬手释放了信号,收了蛊虫回罐。
陡然间,两支利箭齐发,霎那刺穿了陈南空和他身旁小二的心脏。
鲜血汩汩从陈南空的胸前溅出,沾湿了他干净的官服,染成深黑色一片,然后重重倒下,那账本却被他死死攥在手里,捂到胸口处,怒目圆睁,眼里带着不甘,挣扎着死去了。
溯归匆匆赶到,他身上还穿着乔装的长袍,脚步不时被衣角绊住,显然是不适应。
“应该留下活口的。”江聿栖扯了扯嘴角,拧着眉,缓缓吐出一句话。
溯归目光扫过地上那两具依旧温热尸体,顿时恍然大悟,霎时懊恼起来,他死拧着眉头,眼眸微垂,眼神带了内疚,抽出腰间的刀,递到江聿栖的面前,“主子,是属下办事不力,您要杀要剐随意。”
江聿栖低声叹了一口气,轻飘飘开口,“罢了,此事你不知情。”说完,闷咳了几声,只是幸好未再见血。
这下人证变成了死尸,虽说河工贪墨案有了这账本倒是板上钉钉了,只是小二如此信誓旦旦的靠山和河里的锈铁又当如何让讲呢......
*
五日后的洛京,阳光穿透云层,悉数洒落到地面,数日前下的大雪几近消融,不断有积水淅淅沥沥地从屋顶滴落,打在地上的石板上,发出零碎的噪音。
江聿栖从昏睡中缓缓转醒,大好的天光让他拧眉,而后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自锦州回来后,受到旧伤发作和长时间泡了冷水的缘故,硬生生地让他在床上昏睡了两日。
江聿栖动了动手指,一边胳膊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有些触电似的麻木感,麻木的感觉迫使江聿栖扭头看去。
慕昭正趴在床边睡着,脑袋不自觉地压在了江聿栖的胳膊上,屋内烛火映照在她的脸上,闪烁跳动。
少女皮肤如雪透白,眼底的青紫却惹的江聿栖皱眉。
她耳边的碎发轻轻落在脸颊,江聿栖伸手,想拨开捣乱的发丝,指尖却轻触到了慕昭脸颊透白的肌肤,温热的触感让他心底一软,疲累的眼底化开一滩春水,泛起阵阵涟漪。
轻柔的触碰让少女轻哼,模样惹得江聿栖低声轻笑。
轻笑声让慕昭秀眉微蹙,而后她好似意识到什么,倏地睁开眼睛,一双杏眼因刚醒来有些迷离,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江聿栖的双眸。
慕昭的眼中含了疲惫,却还是欣喜道:“你醒了?”
他轻声应,“嗯。”胳膊悄悄从原处抽离。
忽然那双疲惫的双眸落满了内疚,“对不起,”慕昭轻轻垂眸。
“对不起什么?”
“我说好去保护你的,却还是让你受伤了。”
江聿栖得到答案,先是一怔,随即轻声安慰,“阿昭,你不用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他一顿,又继续道:“而且事发突然,很多事情本就不是你我能控制的。”
慕昭胸中有一团火,却怎么也发不出来,只是问着,“那人不是锦州知府吗?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说不清的人性,很多浮于表面的事情都是假象......”
江聿栖就这样含笑着同慕昭说着,好似他只是一个温和的旁观者,那日在锦州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大梦一场,可很多时候,现实的可悲性就如此,越多的挣扎,溺水越深。
慕昭听完,更是拧眉,“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们?”
江聿栖沉思了片刻,终于开口,“阿昭,这里或许跟你想的不太一样......他们的身上还有更多的秘密,那些秘密的主人早就知道我们的任何状态,可我们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如果他们活着,或许还能问出半点东西,”只是如今两人已死,剩下的事只能耗费更多时间顺藤摸瓜了。
从他复杂的眼神中,慕昭读懂了,这里的人或许为了利益,或许为了其他,总之保全自己才是生存之道,想到这,慕昭冲他莞尔一笑,“我知道了。谢谢你。”
慕昭心中或许有一种感激,其实这些事情他也完全可以不同她说,就这样让她被蒙在鼓里,如今告诉她,或许也是出于一种信任,有些东西在悄然改变着。
正沉浸在雾蒙蒙的氛围中,忽然有人敲门,得了应允,苒枝才推门进来:“主子,裴诤将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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