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曾偏头看向一侧，有些赌气的模样：“褚娘子莫要说笑了。”
她心底的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连她自己都看不明白，别人又如何懂呢？
她心绪复杂地淡淡一笑，抬头间正对上关风遥略微怅然的眼神。她紫葡萄一样明亮的眼睛向来干净又纯粹，一眼便能望见底，如今却染了些说不清的情绪在。
几人在玉真观又待了一个时辰，褚念筠识趣地捡了些京城的近日趣闻分享，可顾曾总觉得关风遥的兴致没先前那么高了。
起初，她还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直至褚念筠斥退了阻拦她赴宴的家仆，几人一起去往曲江别业的时候，关风遥与顾曾共乘一辇，才冷不防地说出了自己的心事。
“表姐，”关风遥恹恹道，“我不明白。”
顾曾咦了一声：“不明白什么？”
关风遥连连叹气，忿恨道：“为何连你也会……我一直视表姐为苍天雄鹰，能自由自在，这是我多么求之不得之事，你却甘愿自己禁锢自己么？”
顾曾默了一默，终归不知该如何解释。
关风遥羡慕她能随心所欲，可她亦只是个普通人，不仅躲不过七情六欲，甚至还因为身无一物而积攒了经年累月的痴心妄想，可偏偏她又是靠着这点痴念才活着的。
顾曾说不出口解释的话，也没指望这世上能有谁能真正懂她。
人情世故来来去去，她始终习惯被动地接受，谁愿意搭理她两句她便将心比心，若谁哪天不再愿意与她交好，她也只能以聚散如浮萍来自我安慰。
关风遥的满心憧憬化作失望透顶，是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了。去往曲江别业这段路上，她甚少开口，只有在紫萝同她搭话时才闷闷地应上两句。
犊车还有两条街至别业时，路上已被各豪门子弟的车马挤得水泄不通，顾曾便寻了个探路的理由钻出了犊车，终于可以自在地喘口气。
别业的阍人忙得脚不沾地，面上的笑容焊在脸上，往来迎送亦是井井有条。在等待期间，顾曾没脸面再回犊车内让关小娘子看着她生气，便叫舆人分了她一匹拉货的马，慢慢悠悠跟在了最后。
将至别业门口时，周遭的视线陡然由死寂变得雪亮了起来，负责观望的侍女纷纷偏头朝车内的诸位娘子们说了几句什么，紧接着，一个个丰颐红妆的美人不约而同地挑帘望来，目光缱绻而殷切。
顾曾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来了。
过不多时，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笑声，笑音清朗又张狂。
程彧今日堪称盛装出席，从头到脚都是精心打理过的，连腰间的组授都光滑如缎，而他的那匹白蹄乌也如同他本人一样，步伐懒散又从容，不紧不慢地迤然走来，如同踏月神驹。
他风光无限地对各家子弟问好，目不斜视地经过顾曾身边，就像没看到她似的，可走远几步后又猛地勒马而回，对她端出一派上司的口吻说：“顾大人，真巧，你竟也来赴宴么？”
顾曾本就因关风遥的事颇为烦心，对程彧也挤不出什么好脸色，只面无表情地低声应了句，视线落到他的袖口处，这才发现他今日所着甚为眼熟，依稀就是前些日子她夸好看的那件。
细看之下，原来这件绛紫色的襕袍并非寻常衣物，竟是绣着繁密花纹的官服。
难怪程二公子甚少穿着这件衣服出门招摇过市，原来也是怕自己给大内统领这个职位丢人现眼。
阍人见程彧对顾曾寒暄，还以为她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早已是冷汗连连，待问清是褚娘子一行人后，言谈更是殷切不已，忙招呼几人去女眷聚集的华封苑。
姜礿正在池边和她的小妹妹们一起荡秋千，听到宫人通报，急急忙忙跳下秋千，提起裙摆便跑，远远便能听到她身上环佩相击的淙淙清音。
宫人在后边追边喊：“殿下，您跑慢点！”
姜礿直跑到褚念筠等人面前不远才停下，拭了拭额前汗珠，笑靥如花：“几位姐姐总算来啦，我等你们好久好久啦。”
她又格外笑眼弯弯地看向顾曾，“顾娘子你今日终于不戴幂篱啦，这样才对嘛，娘子生得真好看，这身衣服裁得也好，我很喜欢。对啦，娘子那对琉璃花钿可带着呢么？我这些时日得了新的首饰，是雅帕姐姐送给我的宝珠，正好同你换，望你别嫌弃。”
她一说起话来就如连珠炮杖一样，根本不给人插嘴的余地。
顾曾趁她喘气正要开口，姜礿却上前一把攥住她，拉着她便往前走：“正巧四哥也来了，就在隔壁的安国寺同住持论道，我带娘子去见他。”
顾曾猛地止了步。
上赶着去见荣王，在这位小公主的眼里她是疯了吗？
她不配合，姜礿怎么也扯不动她，只不住催促道：“顾娘子，走么？”
关风遥仍是痴怔着不说话，褚念筠只好出面横在姜礿和顾曾中间，打趣道：“琳琅殿下，今日可是你做东，抛下我们这些客人自己跑去找荣王殿下算什么？再说了，顾娘子这些时日忙于公务，都没来玉真观陪我说过话，你这就拽她走了，我可不允。”
谈笑间，一众夫人和娘子们追过来了，一通劝说才把闷闷不乐的姜礿劝了回去。
“可是……”姜礿皱了皱眉，雪白的小脸上一对蝶翼似的睫毛扑闪扑闪，“四哥他近些时日闷闷不乐的，我还指望他见到顾娘子能开心些。”
可是见着他，顾曾就该闷闷不乐了，这位小殿下最擅长的便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众女眷回到华封苑的池畔，宫人又捧上几盘新鲜欲滴的奇异瓜果，姜礿和几个小娘子比赛起了荡秋千，不一会儿就把适才的不悦抛之脑后。
池畔杨柳依依，满座衣香鬓影，姹紫嫣红。
顾曾倚着颗树坐在草地上，看着褚念筠和几个年纪更轻的小丫头玩蹴鞠，正觉得昏昏欲睡之时，耳畔忽地传来宫人一声尖锐的呼唤：“褚娘子，贵妃娘娘请您过去说话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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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离妄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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