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训子教孙为百年计

殷老爷闻言,脸上现出笑纹来,抚须点头不语。前两项倒还罢了,不过是细致周到,最难得的是第三条。桃姐儿有一颗仁爱之心,正是殷老爷所看重的。他环顾四周,只见殷苈沅与余氏脸上也有赞许之色,目光落到姚氏脸上,忽然问道:“老二媳妇可有什么补充?”

姚氏愣愣地“啊”了一声,心中揣度着老爷子是要给孙女作脸,连忙讨好地笑了笑:“媳妇没甚可添减的。桃姐儿想得周全,我这个做婶婶的也自叹弗如。”

殷老爷“唔”了一声,不置可否,又看向余氏:“老大媳妇呢?”余氏见问,便道:“媳妇以为,除了桃姐儿所言,还要减了宴饮,与我们府上相厚的人家有请有宴,差人备下厚礼,礼到人不到;若能打探得疫病的源起,便更能对症下药地防御,譬如若疫病是因着水源不干净,便吩咐家中上下莫用生水,若疫病是因着家禽染病,便吩咐庄头少进禽类,少打野味;另外宫里也得致意,总要关心一下皇后娘娘凤体是否安泰,太子殿下是否安好。”

余氏是宗妇,主持庶务多年,自是周到,桃姐儿所论不过是一家之内的事,余氏却将人情往来、家中产业都打算到了。

殷老爷点头道:“你既然心中有了章程,我便放心了,便按着你所说的,吩咐下去,一件一件地办。疫病虽然尚未传到天子脚下,有备则无患,提前预防着总是好的。”

余氏答应一声,姚氏在一旁低着头,剥起了指甲。

她心中着实不悦,首先是自己会错了公爹的意,她还当公爹是纵着桃姐儿卖弄才干,跟风赞了一句,谁料马屁拍在马脚上,公爹并不是这个意思。其次不悦的是公爹考验桃姐儿便罢了,竟连带着她这个媳妇也考验起来,她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要似小时候那般被先生考验学问,答错了就打手心么?最后还有一项不悦,就是怪大房太出挑,一个娘一个女儿都这样千伶百俐,把能说的全说了,倒显得二房的人庸庸碌碌,立不起来。

殷老爷可管不到二儿媳这点花花肠子,问过了堂客,他便考验起官客来,点了松哥儿:“松哥儿来说说,这时节,男儿郎该预备些什么?”

松哥儿虽然勤学,可到底年幼,才学了四书,还没到臧否时政的时候,心中也没个头绪,只能懵懵懂懂地学姐姐的话:“第一要备药材,第二……”看了看严肃的祖父,期期艾艾道:“第二要勤于向师长问安,确认尊长身体康泰,第三……”第三条便有些词穷了。

殷老爷见状,倒也不觉得生气失望,伸手摸了他的头:“你还小,有这一片孝敬亲长之心已是难得。明儿上学的时候,拿这题去请教康先生,等先生教导过了,再写了文章拿给我看。”松哥儿应了一声,虽没被祖父怪罪,可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到底羞愧,红着小脸坐下了,心中暗暗发誓要更加刻苦才成。

殷老爷吩咐完孙子,目光落到殷苈沅身上,知道长子是避嫌没有出仕的,也不去为难他,略过他看向殷萓沅:“老二觉得呢?”

殷萓沅是正经考了进士做了官的,虽然官职不高,可他天生有几分聪明劲儿,倒是没被他父亲问住:“儿子是有官身的,首先要铭记在心的便是不能在外面对时疫之事高谈阔论,一来怕在京中引起恐慌,二来殷家是外戚,若犯了口舌,便是往长姐脸上抹黑了。儿子在礼部当差,差事并不直接与时疫勾连,便该谨守本分,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罢了。此外若时疫日渐严重,皇上或将令太子代为巡视,届时我们便该着紧预备起来,可巧岳母大人的娘家是九江府的,我们在江西也算是有姻亲,不若提前走动起来,也好让太子殿下有个助力。”

姚氏听见丈夫说得头头是道,顿觉二房扳回一城,面上有光,腰也跟着挺了起来。听着丈夫提起自己的母亲巩氏,还跟着点了一回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给舅家去信,指点他们往太子跟前使力了。

谁料殷老爷却不曾似她想的那般褒奖殷萓沅:“听见前两条,我还道你长进了,谁料还是那般油滑。圣意也是你能妄自揣度的?便是皇上让太子前往疫区巡视,自有东宫属臣为之谋划奔走,太子没有吩咐,又何须我们冲到前头裹乱?”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太子真的需要外家的帮助,那巩家不过是个太平乡间富家翁,连个官身都没有的,还能为太子出什么力?

殷老爷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外戚为官,须得时刻将‘小心谨慎’四个字铭记在心,不求彪炳千秋,但求老实本分。否则非但不能成了太子的助力,反倒为其掣肘,叫皇上觉得外戚尾大不掉了。”

殷萓沅受了教训,半点不敢犟嘴,连忙偃旗息鼓,点头如捣蒜:“父亲说得是,是儿子想岔了。”

心里却不由地犯起了嘀咕,纵观历朝历代的后族,哪一家子不是削尖了脑袋往朝中钻营?凭着一个妇道人家的恩荫,若是高运的,一路从皇后做到太后,总能庇佑家族上下三四代人;若运道只是寻常,凤座能不能平安坐到头还两说,不趁着风光无限的时候将家里的人都塞到那肥缺美差上去,还干瞪着眼等着树倒猢狲散那一天不成?

别个钻营还来不及,自家父亲倒好,还避起嫌来,大哥要承袭伯爵之位,不许他出仕便罢了,自己分明在读书上颇有些聪明劲儿,也叫父亲拘得一辈子都只能屈居一个主事之位。就连着松哥儿的前程,殷老爷也在两个儿子跟前透过意思,叫他也往清贵一流走。

清贵清贵,不过说得好听,既有了一个“清”字,哪里还指望“贵”。那些个清水衙门,哪里有人肯孝敬,真叫他们指望着几石米的俸禄过活,还不如学了那货郎挑了担子走街串巷去,日子还更丰足些呢。

如今殷家偌大的家业,若真听了殷老爷的家训,靠置下的田产和宫里的赏赐度日,能不能填饱肚子且还两说。

殷萓沅念及此,不由暗道:且喜大哥虽然肖似父亲,却终究不似父亲那般迂阔,这些年他经营着家中的产业,置办田庄,周转商铺,涉及权钱交易的孝敬不敢吃,那些个来示好套近乎的,他倒也不曾全然拒之于千里之外。否则殷家何来这样丰足的日子可过。

殷老爷还在一板一眼地教训,殷萓沅的思绪早就飘远了,可见他的模样受教,殷老爷便也平息了心中的怒意,接过花夫人奉上的茶吃了,总结道:“无论大事小事,国事家事,心中有了章程,才能处变不惊。我也没几年好活了,总要亲眼看着儿辈孙辈传承家训,不堕了殷家声名,才敢安心到九泉之下去见祖宗。”

这话说得伤感,慌得众人纷纷立起来,齐声道:“父亲/祖父言重了,您定能仙寿恒昌,儿孙惟愿岁岁年年恭聆嘉训。”

殷老爷咳嗽一声,摆了摆手:“我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清楚,近来时常觉得觉浅,饭量也比往年消减……罢了,年老了难免唠叨,你们也不必多留了,赶紧回去,早些安置罢。路上多叫些人打着灯笼跟着,天黑莫失了脚。”

众人纷纷关切几句,这才依言各自打道回府。

被殷老爷这么一岔,姚氏已全然忘了自己昏定省的目的了。一路走回物华堂,眼看着金桂、丹桂两个还亦步亦趋地跟着,这才想起来,她原是想借着请安在花夫人跟前卖个好,叫她知道自己非但好生安置了金桂,还给丈夫多添了一个伺候的人。如今既是忘了,那也罢了,摆手叫两人下去,心里想着明日晨定省时带过去也是一样。

殷萓沅虽一日之间连着添了两个房里人,是夜却哪里都没有去,仍旧留在正房里守着姚氏一个,姚氏心中甜蜜,也懒得再装贤惠,只字不提劝他往东西厢房去的话。横竖人她已经给了,贤良名也得了,丈夫不愿意去,难不成还要她牵着赶着么。

一直到七月里,姚氏怀相不好,夜里折腾得厉害,殷萓沅连着熬了几夜受不住,这才往厢房里歇宿。金桂和丹桂一前一后开了脸,梳起了妇人头,原还存了些互别苗头的心思,可见二爷对她们哪一个都半点不上心,人在厢房里头躺着,心却仍绕着正房打转,知道自己怎么也越不过二太太去,便也歇了旁的心思,还把自个儿当个寻常的丫鬟看待。

姚氏这一胎怀得艰辛,从前怀着殷宜娉、殷宜婷的时候,虽然双生胎比寻常胎儿更大些,她却也并不十分辛苦,能吃能睡,只月份大了肚皮抻得疼,抹些油推过了便也好些。可这一胎却不同,肚子才大起来她便失了胃口,吃什么都吐,唯有远山腌的酸梅子才能止了吐。奶了娉姐儿的巩妈妈便道:“太太这一胎,泰半是个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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