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夫人命薄如纸,嫁入郦府八年,未能留下一儿半女,就青年夭亡。娉姐儿本以为是因为房夫人体弱多病,才没有子孙之福,谁料个中竟有这样令人唏嘘悲叹之事。
娉姐儿天生有一股惩恶怜弱的任侠之风,听了曹夫人的叙述,也很看不惯玉兰的狠心与郦家人的装聋作哑。郦轻裘宠妾灭妻,纵容自己的爱妾对怀孕的正妻无礼,还伤及子嗣,事后却是非不分,一味维护小妾。难怪曹夫人对郦轻裘总是横眉立目,连一句“姐夫”都不肯称呼,而是直呼其名,想必是怨气犹在。
还有郦老太太,行事也不是大家之风。从她房里出来的丫鬟,害得她未出世的金孙殒命,于情于理,她都应该站出来主持公道,严惩玉兰给房家人一个说法。可她也不知是过于轻视性格柔弱的房夫人,还是溺爱儿子对儿子百依百顺,又或者是过于看重自己的可笑尊严,觉得自己房里出来的猫狗都要比一条人命更尊贵些,总之,居然一推二五六,并未秉公处理此事。
再加上平阴侯府对房夫人这个原配所遗之女的漠视,如果当年没有曹夫人泼辣果断的处理,想来事情多半会糊涂了账,房夫人也只能含悲受辱,忍气吞声了。
“我们府上的洪姨娘,大名唤作铃兰的,似乎是从老太太房里出来的,不知曹夫人所说的玉兰,可是与铃兰一道当差的?”娉姐儿终究忍不住义愤填膺,还是将心中的推测问出了口。
“正是!”曹夫人恨声道。
娉姐儿便道:“论理,我也不该妄议我们家老太太的是非,毕竟既是长辈,又是先人。可我实在有些看不过去,老太太也太不讲究了些。前头房姐姐贤惠不嫉妒,就更该将丫鬟调理好了再让姑爷收房,怎的规矩都没学好,就稀里糊涂地抬举起来,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曹夫人心直口快,今朝触景生情倒腾出了陈年往事,而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将这些污糟之事说给娉姐儿听很不妥当,毕竟她是郦府如今的女主人,而自己又是客,无论顺着客人说自家的不是,还是为了维护自家的面子反驳客人,都是欠妥之举。倒是自己让这位新任的郦夫人为难了。
又回忆起今日自己登门之后的所见所闻,郦夫人对于自家姐姐也算是尽了礼数,一应祭祀之礼准备得十分尽心,没有短了缺了的,还组织家里的姨娘、女儿们准备了许多祭奠之物,对于亡者生前所住的院子,也精心维护打扫,连挑剔如自己,也挑不出什么不是来。平心静气地评判一句,郦夫人是真的仁至义尽,已经比平阴侯府那两个虚伪的女眷不知道诚恳了多少。
曹夫人对娉姐儿不由生出了几分好感,又见她站在自己这边,宁可冒着大不韪责备郦老太太,也要说句公道话,顿时对她大生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感。
单看曹夫人拼着与继母撕破脸,也要捍卫自己姐妹二人,就知道她天生就有几分藐视宗法礼教的豪侠之气,向来信奉凭心而论、秉公行事。若果人品正直值得结交,总角小儿她也视之如友;若并无可敬之处,却抬出辈分、身份来压人,皇亲国戚她也弃若敝履。
见娉姐儿行事磊落,说话公正爽快,曹夫人不由大喜,二人又说了许多,竟很投契,也不顾天冷风紧,竟携了手坐在亭中,品茗闲话起来。
又说了将近一刻钟,终究耐不得寒冷,复又起身走动。曹夫人握着娉姐儿的手道:“从前听闻妹妹出身公侯府邸,却甘心下嫁到郦家做续弦,说句心里话,我心中是有几分不齿的。谁知今日与妹妹一见,才知妹妹是这般侠骨柔肠的神仙般的人物,可见传言不可信呢。”
娉姐儿面色一僵,正欲冷下脸来,又见曹夫人一脸的恳切,心道:她多半是好意,与我推心置腹,才这般言行无忌,我若此刻翻脸恼了,倒是让彼此下不来台。况且此人说话并无一星半点的顾忌,若好了就大加褒扬,若不好,则恨声痛骂,我却不可得罪了她。
因而曹夫人虽然说话很不中听,娉姐儿却忍下来没有发作,只敷衍道:“他来我们家提亲的时候,言谈举止也都看不出甚,更兼着媒人一味说些动听的话,总要一力促成亲事。我也是成婚之后才晓得如此不堪,只是悔也无益了。”
曹夫人一想,觉得也是,遂点头道:“确实,媒人一张嘴,说得天花乱坠,你不良于行瘫痪在家,她都要硬夸你温柔娴静从不抛头露面呢。”
娉姐儿被她逗得差点笑出声来,可郦家的种种阴私龌龊之事,又让她提不起笑的兴致,可巧绕着添香院走了大半圈,又绕回厢房附近,她便提议:“咱们须得小声些,别惊醒了平阴侯夫人。”
曹夫人冷笑一声,才要说话,忽地听见厢房里头传来赵氏带着吩咐口吻的傲慢声音:“说来说去,这件事我总是不好开口,待会还是得你去跟郦夫人说。”
因为赵氏话里提到了自己,娉姐儿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脚,曹夫人也竖起耳朵,听见里头姜氏推拒道:“母亲的话,媳妇不敢不听,只是姐姐出嫁的时候,媳妇还没过门,不知前情,如何好与郦夫人开口提起嫁妆的事。况且媳妇与郦夫人是平辈,媳妇的话,郦夫人未必肯听呢。”
赵氏怒道:“正是因为平辈才好说话,我一个长辈,哪里好跟她开口呢?”姜氏道:“媳妇是弟媳妇,又不是大嫂,没个长辈的身份,便是开了口,说话也没有分量。”赵氏气得拍了拍桌子,又生恐旁人听见,估计是用袖子拢住了手掌,拍得里头的铁力木桌子传来一阵闷响:“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忤逆你母亲?我告诉你,就是此刻,在外院的书房里,朝你姐夫开口的也必然是你丈夫,而不是你公公。你丈夫都不敢推三阻四,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驳我的回?”
姜氏不卑不亢道:“媳妇不敢。只是母亲终究要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世子爷之所以愿意向大姐夫开口,是因为大姐姐的嫁妆一旦被要回,总有一份是世子爷的花销,当然愿意出力奔走。可媳妇不过是个外姓人,也做不来朝郦夫人讨夫家姐姐嫁妆的事,若母亲非要媳妇开口,媳妇不敢违拗,自去说了就是,只是媳妇笨嘴拙舌的,若反倒惹恼了郦夫人,母亲可别怪罪。”
屋内又传来赵氏的喘气声:“你——你是要气死我不成?今日回去,一定要让你丈夫好好教训你!”
姜氏道:“夫为妻纲,世子爷要教训媳妇,媳妇也只好听着。就好比宫里的七堂姐若被皇上训话,七堂姐也只能听着。”
赵氏气得浑身乱战,又拍了一记桌子:“就凭你们那拐了一百个弯的亲戚,贤妃娘娘未必记得你这个堂妹是谁,少在这拉大旗扯虎皮了。你当只有你姜氏一门显赫,我房家、赵家就没有人了么?况且你真当你那七堂姐在宫里有多少体面?否则为何入宫这么多年,连个贵妃之位都没有挣到呢?”
“我与七堂姐关系再远,到底是同姓同宗,七堂姐入宫为妃,我们姜家人当然是与有荣焉。至于七堂姐的体面,我们在宫外的确不知道多少,想来也只有等大皇子封了王、怀淑公主择了驸马,与外家走动起来,才能知道一二。至于房家、赵家的体面,更是不必多言了,媳妇成日家听着,已经如数家珍了。”
赵氏以继室的身份,不但生下了平阴侯府的继承人,还将原配所出的一双女儿挤兑得无站脚之地,先后含恨出嫁,足证她是个厉害的角色。可她的儿媳妇姜氏竟然不遑多让,一席话说得是寸步不让,气得赵氏维持不住半点身为婆婆的威严和体面。
娉姐儿回想起新婚认亲时见到的姜氏,彼时看她反应慢半拍,还当她是个蠢人,谁料今日听见她与赵氏的对话,论词锋,论机变,都是个极厉害,极机灵的人物。此时再回想认亲时的反应,便知道姜氏是在装呆,避免自己卷入争斗当中了。
赵氏与姜氏的争执,娉姐儿与曹夫人也听明白了,无非是房夫人人死灯灭,又没有生下子女,房家人不甘心她的陪嫁就这样被郦家占据,所以厚颜上门讨要。赵氏既贪心钱财,又拉不下脸问娉姐儿这个晚辈讨,就想打发姜氏做前锋。姜氏却明白得很,知道自己若开了这个口,不但占不住理,将来传出去要被人戳脊梁骨,还占不到便宜。纵然成功讨回来,也没她自己的好处。
说起来,房夫人的陪嫁也真是一份烫手山芋。名义上来说,这算是郦家的财产,可娉姐儿一旦沾手,对景儿就是一个“花销原配私产”的罪名。故而娉姐儿过门之后,只命房祥泰、房德泰兄弟二人照旧照管,根本不多加过问。
听见房家人谋算房夫人的陪嫁,娉姐儿倒是无可无不可,毕竟本来就没有贪图。但曹夫人听见继母与弟媳算计已故姐姐的遗产,已经气得柳眉倒竖,银牙紧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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