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争嫁妆故引经据典

接下来的争吵不过是词锋的较量,姜氏占尽上风,赵氏节节败退,已经没什么可听之处。娉姐儿就拉着曹夫人,退得远了些,悄悄笑道:“想不到令弟媳看着温柔敦厚,竟也是个明白又厉害的人物。”

曹夫人冷笑道:“明白倒也未必,不过确实是个精乖人。没好处的事情她把脖子一缩,最会装老实呆;有好处的事情哪里用得着旁人叫她,她自己跑在最前头。”她双臂环抱,想到赵氏吃瘪,又笑了一声:“这也算赵氏的报应了,厉害了半辈子,老了倒是被个儿媳妇辖治住了。”

娉姐儿便问道:“听世子夫人的意思,她似乎是宫里贤妃娘娘的堂妹?”曹夫人道:“两人确实是同宗,但亲戚关系也不近了。殷妹妹也知道,似我们家那样的破落户,一个世子夫人的名号听着好听,实际上是最后一代,将要绝户了。又哪里能讨了正经的大家闺秀回家主持中馈?他们姜家是江南人士,她爹算是宗族里读书最有出息的一个,考中了举人,托了贤妃的福,捐了个官在身上,他们家就起来了。”

一个是没落的侯爵,一个是暴发的外四路宫妃亲戚,两家虽算不上天作之合,却算得上门当户对,也难怪会互相看不起,又互相将就着。

曹夫人的措辞也相当刻毒了,分明是自己的娘家,却口口声声说着“绝户”,可见并没有将平阴侯世子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当成自己的亲人看待。

三言两语唾弃了姜氏,曹夫人又问娉姐儿:“那么这对恶毒婆媳谈论的事情,殷妹妹你是怎样看的呢?”

这是直言不讳,要探一探娉姐儿对房夫人嫁妆的态度了。

娉姐儿苦笑道:“不瞒姐姐说,我也久已为难了。姑爷呢根本不耐烦管这些俗务——便是要他管,他也弄不清楚。我又是续弦,最怕瓜田李下的事。如今若是亲家老爷、亲家太太能拿个主意,或者姑爷有了决断,那是再好不过了。”

曹夫人虽然不满意她态度含糊,但听见娉姐儿话里话外没有表现出对房夫人嫁妆的贪婪,一心想的是撇清关系,也算是不过不失。

曹夫人正欲开口说话,忽地凝神细听了片刻,便向娉姐儿道:“似乎有许多人往添香院来了。”很快娉姐儿也听到了动静,来者脚步很重,不同于步履轻盈的内眷,又不像训练有素的仆役,显然是不止一位的男子。

身为家里的女主人,娉姐儿自然要迎上前去查看情况。她向曹夫人告了罪,步履匆匆地走到添香院的正门附近,曹夫人也亦步亦趋地走了过去,才走到门口,就与怒气冲冲的郦轻裘打了个照面。

郦轻裘看见娉姐儿,眼睛一亮,才欲说话,一错眼看见她身后跟来的曹夫人,本能地把脖子一缩,原本张扬的气焰也收敛了几分。娉姐儿看着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气,又见他身后跟着一老一少两个华袍冠带的男子,正是今日的客人,平阴侯与平阴侯世子。娉姐儿便道:“这是怎么的,侯爷与世子爷竟走到内院来了?敢情是姑爷在前院招待不周的缘故?又或是两对伉俪夫妻情深,一时不见就寻了过来?”

原本针锋相对的两方因为娉姐儿的这句玩笑话,场面一时有所缓和,娉姐儿趁机将他们请到明间坐着,又命人去“叫醒”赵氏婆媳。赵氏本来就没有真的小憩,只是找个方便商量的场所与姜氏商讨索要嫁妆的细节,所以一听人叫请,也迅速地来了。

等赵氏婆媳过来的间隙,郦轻裘把娉姐儿衣角一拉,也不顾房家众人都在场,就同她窃窃私语起来:“你最好打发心腹回一趟娘家,立时把丈母娘大人给请过来。房家这群不要脸面的东西,居然问我讨还房氏的嫁妆,如今平阴侯倚老卖老,那个小的眼里也未曾有我这个姐夫,步步紧逼,我们这里没个长辈撑腰,天然就弱气了几分。”

世子耳朵尖,将他的话听了个正着,当即冷笑道:“姐夫说我这个妻舅眼里没您,您也打量打量自己,但凡您心里有已故的大姐姐,有我们平阴侯府,也做不出这样没人伦的事情来。”

娉姐儿还是头一回正眼打量这位身份尴尬的亲戚,只见他身上虽然穿着素服,却皆是以闪闪发光的银线挑绣而成,整个人看起来光彩熠熠,一看便知性喜奢华。面容勉强算是有几分清秀,继承了平阴侯的脸型与赵氏的五官,就只一双眼微肿外凸,有些不雅。再加上他此刻情绪激动,正对郦轻裘怒目而视,看着愈发像一只气得鼓起腮帮子的金鱼。若非场面不合适,娉姐儿险些笑出声来。

平阴侯也冷笑道:“都道贤婿是武将,不善言辞,谁料今日说起嫁妆的事情来,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可见是早有谋夺我房家私产的念头了!”

娉姐儿虽然无意于房夫人的嫁妆,甚至有几分“坐山观虎斗”的乐趣,但听见平阴侯这样说,本能地感到不喜,心道:这郦家的人也好,亲戚也罢,一个两个,怎么这么爱给人扣帽子?

正说着,赵氏婆媳到了,世子看见母亲媳妇来了,如见救星,连忙上前将母亲搀住了,一手指着郦轻裘,口中说着他们在外院书房起的争执,说到着急处,越发显得面红脖子粗,露出十分不堪的光景来。

娉姐儿在一旁看着,不由对姜氏充满了同情,同样是嫁到末路的破落侯爵家里,郦轻裘起码生得像个人样,看着还少生气些,姜氏却嫁给这么一条金鱼,实在是够恶心的。

谁料姜氏的表现却并不像娉姐儿预料的那般,她虽然与赵氏婆媳不和,但与世子的关系却很热络,一时以鼓励的眼光示意自己的支持,一时为他奉茶,一时又轻轻拍着他的胳膊让他慢慢说。

再仔细看姜氏的衣着,她虽不似世子那般高调,但首饰衣料无一不精,可见也是养尊处优、贪慕虚荣之辈,否则也不会借着贤妃在宫中之势,硬要与侯府结亲。

娉姐儿掌握郦府家务,对于郦家的财政状况是有非常清晰的了解的,拼着寅吃卯粮也要维持住光鲜亮丽的面子,想来平阴侯府也是类似的情况。无怪乎房夫人那笔在娉姐儿看来不值一提的陪嫁,也叫两家人争得面红耳赤了。

郦轻裘听见平阴侯说他引经据典,连忙向娉姐儿道:“夫人,你是家里请了好先生认真读过书的,你听听是不是这么个道理:‘盖夫死从子之义,妇人无承分田产,此岂可以私自典卖乎? 妇人随嫁奁田,乃是父母给与夫家田业,自有夫家承分之人,岂容捲以自随乎。’这句话却并不是我杜撰的,原是出自《名公书判清明集·户婚门·繼母將養老田遺囑與親生女》的记载。”

这段话佶屈聱牙,说实话娉姐儿从前未曾涉猎,但以郦轻裘的学问,叫他杜撰出这么一篇话几乎是天方夜谭,可见确实是他查过典籍,才能说得出来的。当然,这也恰恰证明了他确实打过房夫人嫁妆的主意,才会提前预备了话来堵房家人的口。

平阴侯府的爵位虽然比郦家晚了一代断绝,但其不学无术竟远胜过郦家,房家人本来就打了上门讨要嫁妆的主意,却不曾有所预备,连派谁开口说话,都需要赵氏与姜氏临时借了厢房争论,此时自然也不能用同样的文书、律例记载来驳斥郦轻裘。

郦轻裘见虽然娉姐儿没有帮腔,但房家人都哑口无言,不免有些得意洋洋,又道:“我还有一段古话儿,一并教你们个乖:《霍渭厓家训》里头说了:凡娶妇有奁田,以三分之一,听奁其女,以三分之二归祠堂。所谓的‘祠堂’,当然是夫家的祠堂,你们如今想要回去,简直可笑!”

平阴侯却道:“贤婿,你这正是自打嘴巴了!这什么家训里头说了,‘以三分之一,听奁其女’,说明这里头有三成是属于我女儿的,如今她人没了,膝下又没个子女,当然理应还给我这个做父亲的。”

郦轻裘反唇相讥:“老泰山,你莫不是糊涂了?是‘听奁其女’,不是‘听奁其父’,你女儿在我郦府,吃穿用度,一草一纸,难道不要花销银钱?这笔用账自然是从她的妆奁里头出,这三分之一早就被她花销完了,我不来问你讨要赔补,已经是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了,你们可别得寸进尺!”

赵氏冷笑道:“姑爷好一张利嘴,真是黑的都被你说成了白的。我们府上的大姑娘嫁到你们家,成日家七病八痛的,未必有精力仔细打理她的陪嫁。后来人死灯灭,就更不必说了,说到底这份嫁妆有多少时候在她自己手上?还不是听凭你郦家人处置?你们半管半偷的,天知道倒腾了多少真金白银出去,如今连一个空架子都不肯还给我们了?实话告诉你罢,我们平阴侯府,家大业大应有尽有,原也看不上这么点银子,只是父女、姐弟一场,作个念想罢了。谁知道姑爷竟是这样没人伦的东西,真是可怜我们家大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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