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乃是三年一度的乡试,八月初九、十二、十五这三日,不少寒窗苦读的学子怀揣着鱼跃龙门的梦想,摩拳擦掌地进入考场。
殷家预备着欢度中秋的时节,吕家太太正在求神拜佛,请求文曲星保佑自家儿子秋闱高中。姚家亦是如此,姚玄得了殷萓沅指点,给礼部几位大员投了拜帖,又在家点灯熬蜡,只消得此番秋闱在榜,殷萓沅便好替他奔走疏通。
到了月底放榜的时候,殷家虽无一个入了考场的学子,可无论大房还是二房,都紧张地关注着龙虎榜上的名录。
放榜那一日,殷家也派了几个腿脚灵便又识字的小厮前去看榜,差人才刚将榜张好,就被前来看榜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东西二府的回事处,各家的主母翘首而盼,姚氏紧紧握着玉山的手,不住地念叨着:“赵三这小子,怎的还不回来。”前院传来些许风吹草动,她都忍不住使人前去打探一番。
也不知等了几炷香的功夫,前院忽地传来一阵骚动,好不容易有了动静,不必姚氏说,早有人飞也似地前去打探了。等那小厮气喘吁吁地回来,姚氏睁大眼睛,满面殷切地问道:“怎么,可是赵三誊抄了龙虎榜回来了?”小厮憨笑着摇了摇头:“不是赵三,是东府的小芹哥回来了,说是吕家少爷高中了!”
姚氏闻言,心中又羡又妒,吕铸此番高中,桃姐儿跟着身价倍增,少不得嫁妆银子都要多贴几分。且看榜都是从上往下看过去,既是东府的小厮先回来,说明吕铸的名次在姚玄之上。
一个是十几岁的少年郎,另一个却是二十好几,已经做父亲的人了。姚玄考不过吕铸,名次在他后面倒也罢了,若此番姚玄依旧榜上无名,那真是丢也丢死人了。
姚氏心中五味杂陈,玉山觑着她的脸色,小心地问道:“太太,东府那边,咱们要不要去贺一贺?”
当家太太的脸色固然重要,可底下人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东府的女婿高中乃是喜事,桃姐儿房中定是要预备喜钱的,下人们过去道贺,说几句讨巧的话,就能抓一大把喜钱,少不得这一句话的功夫就挣出跑腿打杂半个月才能攒出的小费来。
姚氏咬了咬牙,握住玉山的手微微用力,强笑道:“贺,当然要贺。等赵三回来了,我亲自去恭喜大嫂子和桃姐儿。”
玉山闻言,原本紧绷的心弦一松,冲杵在回事处门口张望的仙山点了点头,仙山便露出一丝笑容,走到院子里朝丫鬟婆子们说了句什么,物华堂里便传来一阵欢呼,小丫头们说说笑笑地往东府去了。
玉山与仙山身为一等丫鬟,自不会眼皮子浅到去眼馋那几个喜钱,故而仍是安安稳稳留在西府陪着姚氏等消息。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赵三终于回来了,气喘吁吁地喊出一声“中了”,这才瘫坐在椅子上,一气儿灌下一大盏粗茶。
物华堂的跑腿丫鬟白鹏帮着把消息递到内院,姚氏听见了,捂着心口软软地往椅子上一倒,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又急忙探身问道:“第几名?”白鹏哪里答得上来,连忙道:“奴婢再去问他。”姚氏哪里等得及,干脆破例叫小厮进了院子,亲自盘问一番,得知姚玄的名字顺着找看不到,倒着从最末往上面看,却赫然位列第三,再显眼不过了。
姚氏先是觉得恼怒丢脸,转念一想,又露出笑容。自家弟弟的资质,姚氏心里也清楚,若不是屡试不第,也不至于求告到姐姐姐夫这里,此番在殷萓沅的指点下,能榜上有名已经是烧高香了,也不再争这一口闲气,非要和余氏的女婿争个高低了。
松了这一口气,姚氏豁然开朗,心情也轻松了几分,朝玉山笑道:“备礼,我们往东府去。”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说给两位姑娘知道,让她们也去贺一贺大姐姐。”玉山笑着“嗳”了一声,哪里用得着她去知会,早在小厮芹哥回来的时候,娉姐儿与婷姐儿早就往东府去了。
东府的春风浦中,娉姐儿与婷姐儿一边一个,紧紧挨着桃姐儿,谢握瑜则猴在她身后抱住桃姐儿的脑袋不撒手,三个小姑娘一口一个“举人娘子”,非要桃姐儿许个东道。
桃姐儿被妹妹们揉搓得鬓亸钗斜,素来端庄温美的脸上也飞起两抹红云,口中连连告饶:“许了你们,许了你们的,好妹妹们,好歹饶过我罢。”
娉姐儿“嘻”地一笑,贴着桃姐儿的面颊轻声道:“这下大姐姐的亲事也快了罢?”她还记得先前从东府听来的话,说甚个要等吕家少爷高中了再谈亲事,先立业再成家,好叫桃姐儿“更好看些”。
桃姐儿闻言,脸上红霞更灿,低了头轻声道:“没有的事。”说着鼓起勇气抬了眼,似在力证自己的真诚:“过了今岁的秋闱,还有明岁的春闱呢。”
婷姐儿眨巴着眼问道:“那吕家的意思,大姐姐的亲事就安排在明岁喽?过了春日,夏日秋日都是好节令。”
娉姐儿闻言却蹙了眉头,问谢握瑜道:“春闱几年一次?”谢握瑜家里有两个读书考举的哥哥,这个问题倒是答得上来:“三年一次。”娉姐儿便收了脸上的笑意,看向桃姐儿:“若吕家姐夫中了便罢了,若不中呢,大姐姐难道要再等他三年?”
桃姐儿年方二八,正是女孩子一生最好的时节,若明岁成婚,十七岁也不算太迟,可再等三年,她就是双十年华了,别的女子到了这个年纪已经当母亲了,吕家难道想让她依旧待字闺中吗?
桃姐儿闻言,也有些愣怔,眨了眨眼,低声道:“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余氏只跟女儿透过吕家的意思,是希望吕铸先把书读好,再谈成亲的事,可若吕铸这书读得不好,该怎么办,吕家还真未提过。桃姐儿未曾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未曾担忧过,吕家是大户人家,在良乡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总不至于做出蹉跎小娘子岁月乃至悔婚的事情。
婷姐儿见桃姐儿怔忪,还当是她因为娉姐儿的话不乐,连忙小声地喊了娉姐儿一声,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又摸摸桃姐儿的手背,软声道:“好姐姐,你别恼,二姐姐不是那个意思,吕家少爷定是能高中的。”
桃姐儿忙向婷姐儿道:“你别忧心,我没恼,春闱本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若能中,自是我……他高运,若不能,也是情理之中,无妨的。我方才发怔,只是因为不知道长辈们的打算,答不上娉姐儿的问话罢了。”
谢握瑜也赶紧打圆场:“就是这样的,我大哥那般聪明勤恳,也是考到第二回才中的。都说了‘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吕家少爷便是一次不中,成亲之后再接着考嘛。”
娉姐儿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可见同胞妹妹这么急着替自己圆场,终于意识到在吕铸高中这样喜庆的时刻,自己说的话实在是有些煞风景了,赶紧“呸呸呸”,朝桃姐儿道:“坏的不灵好的灵,好姐姐,我再也不胡吣了。”
桃姐儿并没有怪罪她,而是伸出一只素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既是许了东道,本着宜早不宜迟的原则,在三位小娘子的央告下,桃姐儿干脆把东道许在今日:“择日不如撞日,不若今天的晚饭就在我这里用了。婶母今儿也来我们府了罢?黄榆去母亲那儿看看,婶母若是在,便替二姑娘和三姑娘说一声,就说我留了妹妹们在我这里吃夜饭。”黄榆答应一声去了,过了片刻回来回话:“二太太说,叨扰大姑娘了,”又向娉姐儿与婷姐儿笑道,“二太太对二姑娘和三姑娘说,规矩些,别吵得大姑娘头疼。二太太还吩咐玉山姑娘回去,拿点庄子上新送来的荸荠送来给姑娘们当点心吃。”
娉姐儿听见前面让她们“规矩些”的半句,已经在吐舌头了,听到后面说送些荸荠来,欢呼一声,已经开始同谢握瑜出主意了:“这些荸荠该怎么吃?光剥出来干吃没趣儿,不若做进菜里。”谢握瑜笑倒:“才说了不胡吣,又在信口开河了,荸荠也当得菜吃?”
桃姐儿听见了,笑道:“不是娉姐儿胡吣,南直隶还真有拿荸荠做菜的,去了皮儿切成小块,裹着卤汁做红烧肉,炖出来的肉甜丝丝的,清爽不腻。”谢握瑜闻言,勾起馋虫,桃姐儿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子,便吩咐下去:“将二太太送来的荸荠送到厨房里,让金禾勤家的做一道荸荠镶肉。”
又招呼三个妹妹过来一道拟菜单子:“到了九月,正是松子肥肥白白的时候,不若整治一道时令菜,松子鸡如何?再有糟蟹也到了滋味丰足的时节,妹妹们可爱吃糟物?素菜就弄一个大杂烩,就鼎湖上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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