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记得,冯渊曾是阉党?”
“正是。冯渊曾名列东林,与令尊及徐定一公皆有交情。然而此人为人反复、偏激而滑,常为士林所不齿。天启四年春,吏科都给事中出缺,以年资推论,冯渊排在第二。他上下活动,得魏阉之助,将第一候补者逐出吏科。然时任吏部尚书的**星恶其为人,又与徐定一有隙,遂以‘以察典近,冯渊不可用’之名将其补入工科。所谓‘吏户礼兵刑工’,吏部为首,工部居末,如此调动自然引得冯渊大不悦。于是他反出东林,投入魏阉门下,得任太常少卿。魏阉倒台后,他寓居留都,一面谈兵论文,结交文士,谋求与东林、复社和解,一面资助薛青玄重入官场,盼其投桃报李,举荐自己入朝。留都的复社社员侦知其意,作《留都防乱公揭》将他驱逐回乡。从此复社于冯渊势同水火,关系再难转圜。”
“原是如此,”江永脾胃不健,只吃两口便放下竹箸,“近日弟将回乡探亲……”
“我知恒之素来讷言敏行,可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薛青玄窃太阿国柄,折朝野公论。日前有复社社员在书坊谈论江北时局,被镇府司一体缉拿,虽得陛下赦令,仍有三人死于狱中,究其缘由,则敷衍以‘含愧自尽’,”沈容不满江永忽然谈及儿女情长,赍愤打断道,“咸嘉元年尹山召开大会,成立复社。社员公推恒之与张乾度为领袖,如今张公作古,能主大事者唯恒之一人。贤弟面对覆盆之冤不作一语,来日将如何顺心服人?”
江永眉间微蹙,“弟久未过问复社之事,对此事更是一无所知。况国丧期间,人人举哀,弟又如何调查、奔走、上疏、抗辩?东林、复社与薛、冯一党罅隙甚深,我等举措万务妥慎,不然人情乖忤,江南恐有不忍言者……”
“薛、冯之心路人皆知,若任其推翻逆案,排挤清流,则朝廷公道何在?正气何在?若令这些魏阉的孝子贤孙专国,则东林先贤的赤血谁偿,忠魂何安?恒之,尊父英风毅骨,万古流芳,岂可令小人涂抹青史,横杀人心?”
丧父之痛,年久愈烈。江永登时面色通红,他的鼻翼剧烈翕动,面颊处的筋肉抽搐,克制许久,终于神色如常,“江北赤地千里,尸横遍野,兄不为他们抱屈,复社社员不幸庾毙,其情究竟如何,弟不得而知,岂可以己昏昏,草草断定?燕观兄若以道义相勉,弟当仁不让,若以门户相激,还望另请高明。”
“兄绝无此意!实是……”
“风雨如磐,弟言尽于此,”江永起身离席,踱步至窗前,又将纱窗推开。暴雨敲檐击石,如万千箭矢下,“兄只道魏阉遗脉未绝,难道先父就无孝子吗?”
次日一早,江永便同江泰启程返乡。他们向东行至丹阳,由此乘船,循大运河南下浙东,经两日抵达绍兴府。得知恩师宋景迁已搬往此处居住,江永立刻前去拜访,却被告知恩师云游未归,只好先行离去,在码头租下一艘乌篷船,继续往家乡驶去。
江泰已很久未看到这样的大爷。乌篷的速度很慢,江永并不着急。包袱里塞了许多新书,他也不常看,只是坐在船头,将双手搁在左右舷上,将淡然的目光投向远山近河。已至初秋,河边的红蓼挂了果,红通通一片,掩在黄芦乌桕中,清风拂过,欢悦地发出“沙沙”的响声。岸边是连绵的山峦、古老的石桥、宁静的村舍……它们都被一橹一橹地赶到船尾去了。江永一面用瓷碗喝下粗茶,一面同江泰说起少时的趣事:凫水、钓虾、看社戏、偷罗汉果……冰冷的官话逐渐变为亲切的乡音,柔和的阳光在他的眸中跃动,将狭小的篷舱照得通明透亮。
“江南无限好,莫要惹胡尘。”他突然叹口气,声音怅然。
挂满薜荔的城门下,五尺见方的字摊被围得水泄不通。座中一位儒服方巾的书生,正为对面的老妪逐字阅读书信,“老妈妈,您儿子说了,他一切都挺好的,只是前不久出海时遇到风暴,满船货物都漂没了。他赔了个精光,正准备再次出海呢。”
“早说不让他做这么危险的生意,他就是不听!偏说出海能挣大钱,也不看自己有没有这个命!”老人家气得老泪纵横,“海上那么大的风浪呦,怎么能一点事都没有?”
“老妈妈,您儿子在信上还说了,他现在借住在同乡的水生家里,趁着货船还在修补,平日就在码头拉纤,挣的钱足够吃用,让你放心呢。”
“儿行千里母担忧,我的心都挂在他身上,怎么放下呦,”老妪揩去浊泪,又对书生说道,“孩子,你帮我给他回封信吧。”
“好嘞,您说。”
“儿啊,家里老的小的都好,你不要担心。你一人在外面,要吃好睡好,千万不要克扣自己。出海要是太危险就不要去了,家里还有二亩地,来年再养几头猪,日子一样能过下去……”
“老妈妈,您慢些说,”笔下墨迹逐渐潦草,书生忙请老人放慢语速,“‘吾儿,家中一切安好,勿忧。’好了,之后呢?”
“我不是这么说的呀。”
“这样比较文雅,而且写的字少,我在为您省钱呢。”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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