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风雨登阁(二)

太子之立并非国本之争的结束,而是举世震惊的万历、泰昌、天启朝三大案——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的开端。林原铭虽成太子,处境依旧凶险。移居慈庆宫后,他与生母恭妃碍难相见,及至恭妃病危,方被准允探视。待其身死,神庙久久不予卜葬。他的原配郭氏病故,两年灵輀不发。就连太子居住的东宫也寂然寥落,侍卫者屈指可数。万历四十三年,一个手持枣木棍的男子闯入慈庆宫,打伤守门太监,于前殿檐下被内侍捉拿。刑部以“疯癫闯宫”论罪,被刑部提牢主事王之寀等人驳回。王之寀提审凶徒,得知他受宫内太监指使,由此顺藤摸瓜,查出主事者正是郑贵妃宫中的太监庞保、刘成。工科给事中何士晋等人率先上书,将矛头直指郑贵妃及其兄弟郑国泰。然而在神庙的授意下,此事以太子两句话——“似此疯癫之人,决了便罢,不许株连”及“我父子何等亲爱,外廷有许多议论,尔辈为无君之臣,令我为不孝之子,深为可恨”草草收场,除凶徒、庞保、刘成外一概不予追究——此之谓梃击案。

万历四十八年,神庙升遐,太子继位。郑贵妃惧其挟前怨报复于她,一面交好林原铭最宠幸的李选侍,一面进侍姬八人供其享御。林原铭素来羸弱,登极后日理万机,入夜又连幸数女,精神劳瘁,圣容剧减,竟至于一病不起。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掌御药房太监崔文昇原为郑贵妃亲信,林原铭病后,他向皇上进呈通利药大黄。林原铭一昼夜连泻三四十次,身体情况急转直下。兵科给事中江潮等人上疏论郑贵妃指使崔文昇谋害皇帝之事,极言要求郑贵妃移出乾清宫,绝其晋封皇太后的妄想。与此同时,鸿胪寺官员李可灼向皇帝进奉仙丹,皇帝不顾大臣的劝阻,坚持服下这种红色的丸药。待服下两粒红丸后,林原铭病情突然加剧,顾命大臣未至便已龙驭上宾——此之谓红丸案。之所以称之为“案”,则在于两次用药差误皆匪夷所思,大黄之寒与红铅之热相反相伐,两药接连用于虚弱之体,正似有人预谋林原钟之死。而事后在郑贵妃和李选侍控制下的林又深竟颁发令旨,以“进药不效”对李可灼从轻罚俸一年,又命司礼监查处本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崔文昇。如此为二人开脱罪责。外廷皆知意出郑、李二人,而真正的幕后主使就如此在众目睽睽下逃脱罪愆。

林原铭死后,郑贵妃与李选侍密谋匿禁皇长子林又深,迫使其尊奉二人为太皇太后及太后,仿前朝垂帘故事。次日诸大臣进宫哭临,于柩前不见理当继位的皇长子,厉声诘问而群阉不对,唯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挺身而出,告知皇长子被匿禁暖阁中。随后他又用计将林又深抱出暖阁,交给英国公张惟贤、大学士刘一璟、吏部尚书周嘉谟及兵科给事中江潮。四人拥护皇长子前往文华殿进太子位,又将他一路护送回慈庆宫,让其免受李选侍的控制。次日,周嘉谟等人联名上书,要求李选侍移出乾清宫。李选侍迟迟不肯,江潮、徐定一等人复上疏敦促,谴责其“外托保护之名,阴怀专擅之实”。江潮以顾命大臣的身份调集锦衣卫包围乾清宫,禁止乳母、宫人进入,迫使李选侍不得不仓促移宫。江潮为让林又深顺利继位掌政,五日之内须发尽白,然自此宫中流言蜚语不断,有言选侍自经者,言选侍之女失所投井者,言外臣与内侍勾结者,江潮上疏详述移宫始末,虽得皇帝嘉许,仍因人言可畏愤而辞官——此之谓移宫案。

林又深继位后,对乳媪客氏关怀备至,连带对她的对食魏忠贤也宠信有加。魏、客二人用计害死王安,自此专擅内廷。魏忠贤得势后,在朝遍置死党,贪污受贿、挟私擅权、搜刮民脂、无恶不作。在将出言反抗的江潮、徐定一等人迫害致死后,为将以东林党人为主的正人君子一体扫灭,他与干儿干孙们竟颁布《三朝要典》,篡改梃击、红丸、移宫三案的真实历史。书中言梃击案则东林党向壁虚构,实为离间天朝父子,言红丸案则先帝进药亦升天,不进药亦升天,非崔文昇之罪责,而□□穷追不已,实乃心怀叵测,言移宫案则江潮、徐定一等人与司礼监太监王安内外勾结,无事生非。天启帝为之作序,授魏阉借书杀人之权,一时群小盈朝,正人几尽,而天下岁祲民匮,渐显亡国之兆(注10)。

华安走进书房,将一本重新刊刻的《三朝要典》递到江永面前,“先帝继位后铲除阉党,严旨毁禁此书,没想到今上这么快就从民间访得余本,冠以御制重颁天下。”

“我曾在翰林院参与《熹宗实录》的编撰,其间看过此书,”江永寒凉的目光扫过封面,“全无实言,全无道理,全无气节,全无肺肠。”

“薛青玄等人欲以此书斥逐东林、拉拢阉党,恒之不可不防啊。”

“没有这么简单,”江永叹了口气,“今上欲以此书为祖母及生父辩护,冯渊欲以此书翻自身逆案而起复得官,薛青玄欲以此书打压东林而罗织党羽,这才是他们重颁《三朝要典》的全部用意。”

“若果真如此,恒之当如何措置?若你上疏劝阻,必被指为东林,来日恐为权臣清算,”华安眉头紧锁,“如今敌强我弱,还是韬光养晦为上。”

“不,我一定要上疏抗辩。”

“你为何……”

“我一定要上疏抗辩,”江永重复道,“家父力主追究光庙暴死之事,被此书认为借红丸以快私怨,家父为熹庙继位熬白发须,被此书认为借移宫以贪定策之勋。家父一心报国,上书弹劾魏忠贤,被……被戕害致死。如今他们要抹去他的功业,污毁他的名声,我不出声抗辩,枉为人子!”

注5:引自白莲宗(白莲教前身)创始人茅子元悟道偈语。

注6:引自《明会典》。

注7:引自陶渊明《拟挽歌辞》。

注8:引自《尚书·虞书·益稷》:“予违,汝弼,汝无面从,退有后言。”意为:如果我有过失,你们要辅佐我。你们不要当面顺从我,背后议论。

注9:即万历朝妖书案。万历三十一年,另一本“妖书”——《续忧危竑议》被散投于京城各处。仿照先前的《忧危竑议》的笔法,再次旧事重提,称皇上虽立太子,仍存他日改易之意,引发朝堂新一轮的党派之争。此系朝中各方势力向对手发难之举,已与国本之争无关。

注10:主要参考樊树志先生的《重写晚明史》及商传先生的《走进晚明》(妖书、梃击案),明末三大案众说纷纭,再此选用樊树志先生的同情东林党的看法,一来是因为文中的江永乃东林子弟,身份决定他会站在东林党这一边,二来是由于这种看法逻辑自洽,不像《三朝要典》所书那般错漏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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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风雨登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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