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谚有云,‘长痛不如短痛’。养痈为患,侵损王业,长痛也,诛杀首逆,再定西南,短痛也,宁可作痛一时,不可遗痛长久,请陛下及早决断!”
金台上的林又汲微微坐直了身体。兵部右侍郎蒋臣担心他要下旨,连忙走出队列,“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昔有王之明伪称太子,今日之藏犯未妨不是另一貌似之人。仅以一空门小僧妄揣封疆重臣之忠奸、动摇圣朝明主之猜信,主情造意者恐怕别有其心,还望皇上明察。”
林又汲又歪身过去说了什么,未过多久,便听御座一侧的鸿胪寺官高声唱道,“传圆智大师!”
林书桐是被两名锦衣卫押进奉天门的,脏污的海青罩着贴骨的灰皮,深陷的眼窝压在高耸的颧骨上。他双掌合十,锁住脚腕的铁链不紧不慢地拖过众人惊诧的目光与急促的呼吸,只在江永身边停顿一瞬,又“哗啦——哗啦——”地向御座卷去。“啊——”礼科右给事中刘子骞猛地大叫一声,身体如一根木棍直挺挺砸向地面。周围官员赶忙俯身查看,发现他已经没有了气息。
刘子骞本是天启朝的进士,咸嘉朝做了东宫讲官,此前林书桐南逃留都,他是指认真伪的证人之一。如今“伪太子”的再次出现直接让他扑地而死,便是最后知后觉的官员也能察觉个中蹊跷。于是丹墀左右登时鼎沸,抢救者有之,传呼者有之,抬运者有之,但更多的人则趁此混乱大肆论辩。江永向林书桐飞速撇去一眼,见他虽然瘦骨嶙峋却无一处伤口,心下稍感安定。
不少官员亲历过十年前武英殿的那场御前会议,记得当时此人是如何被阴险叵测的柄臣和一心阿附的投机者急不可耐地指为诈伪,而皇上欣然认同他们的论断,三言两语间便定了“伪太子”的生死。十年的光阴足够这些官员品咂出会议中重重的疑点,当他们怀抱愤懑为先帝掬一捧清泪之时,惊见江永——这位所有人心中最沉默寡言、最守拙执中的大臣,竟为救今上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先朝太子奋不顾身至斯!越来越多钦佩的目光向江永投来,顾潜见势头不妙,厉声喝道,“安静,安静!朝会之上,成何体统!”
众人仍在议论纷纷,锦衣卫拖走两位最为失态的官员——年近八旬的翰林夏侯嵩和礼部郎中范瑁后,人声略有平息,直到立于文班班首的薛青玄轻咳一声,奉天门外才终于安静下来。
薛青玄肃然看向江永,“江永,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江永从班末行至御前叩拜,当着众人之面取下头顶乌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蒙圣上迁赏,总督西南五省军务。五年以来,不求事事尽如人意,但求仰不愧于天子,俯不怍于黎民。今有同僚捕风以责我、疑我,捉影以诽我、陷我,臣实不知如何自辩,唯有认罪领命而已。然而圆智大师之事事关先帝令名及王朝福祉,臣不敢不为皇上尽言。”
江永刚过不惑之年,网巾下的鬓发已白了大半,经阳光浆洗,亮得刺人眼酸,“咸嘉十五年,先太子身染重疾,先帝召大觉寺高僧慧明入大内诊治。慧明称彼乃殿下命中之劫,唯舍身出家可以消解。储君乃一国之本,岂可悬崖撒手?先帝先后便与慧明商议,自民间择选与殿下样貌相似之人敬事佛前,一则代殿下渡劫消灾,二则为国朝祈福延祚。未几殿下不药而愈,先帝龙颜大悦,钦赐太子替身法号‘圆智’,更令慧明大师掌僧录司印。惜乎甲申大乱,京城沦于敌手,宫墙倾崩,佛门染血。圆智仓皇逃至留都,至北镇抚司道明原委,得锦衣卫指挥使朱壮出手相助,投往绍兴雪窦寺。雪窦寺住持慧石乃慧明至交,闻其经历而悯其孤弱,遂将圆智收入门下,仍以崇佛弘法、祈延国祚为本务。圆智大师明心见佛,不着俗尘之相;度无量众,实助皇王之化。未料竟遭愚莽之徒构陷,号枷囹圄之内,诬毁佛门之外,辱及先帝令名,伤及王朝福祉,殊为可恶可恨!恳请皇上彻查此事,法办辱君祸国之人,还先帝及圆智大师清白!”
礼部尚书钱文斌站在班中,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十年前薛青玄等人煞费苦心地倒白为黑,将真太子指认为毫不相干的王之明,今日江永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又指假王之明为太子的替身。两番指鹿为马,已让这位青年的真实身份不再重要,背后江永与薛青玄乃至冯渊的权势之争才是关键所在。文斌望向江永沉敛的侧脸,心中不由暗叹,“若此次恒之能绝处逢生,恐怕日后江南西风就要压倒东风了。”
“不知朱壮何在,可否上前作证?”
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刘疆跪奏道,“回元辅,朱指挥使月前在广西公干时遭遇山匪,已经不幸殉职了!”
“既无人证,江总督,你让皇上和满朝文武如何信服?”
江永朝御座又是一拜,“启禀皇上,臣已将王之明祖母柳氏请来京城,如今正在午门外等候召见。此人是否是真的王之明,传柳氏一见便知。”
左都御史李沾不满道,“驸马王昺祖籍河北高阳,自江北丧乱,王家诸房流离。江永声称寻来之明祖母,又如何验明其正身?”
“王之明诈冒太子一案定谳后,之明叔父王炯尝至京城求为侄儿收葬,镇抚司以之明罪大恶极未曾应允。臣此番寻人,正是经由厂卫访得王炯,再获其首肯接柳氏自湖广进京。王氏族谱为证,二人身份确系属实。”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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