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羡青与姜岁晚再见时,已是主宾易位。此前是姜岁晚做庄,邀请谢羡青来朱鹊楼一聚,这次却是谢羡青主动相邀,要与姜岁晚共进午餐。
此前姜岁晚在流光苑中百无聊赖,日日蹉跎光景。听闻朱鹊楼新进了戏班子表演曲目,本想在雅座听听曲,却因为朱鹊楼生意太过兴隆,派出去的小厮未曾包下雅间,只得在大堂里与众人一道听了半晌。那日的曲是《墙头马上》,裴少俊与李千金敢于冲破桎梏为自己婚事做主的抗争,令姜岁晚艳羡了好久。
如今眼见谢羡青请自己来雅间叙旧,姜岁晚倒有几分感激。“姐姐真是好本事,难得包下的雅间,竟被姐姐取如囊中。妹妹我也是托了姐姐的鸿福。”刚进房间,姜岁晚便行了一礼,嘴上说着道谢的话。
“妹妹客气。”谢羡青起身将姜岁晚迎至身前,为姜岁晚解下斗篷,“外面寒意逼人,妹妹仔细身子。”
姜岁晚被谢羡青的善意打动,一时间红了眼眸,开口时竟有些哽咽:“我心中另有他人,却还是要嫁入何府,想来左右对不住姐姐与何公子。”
谢羡青心下叹了口气,拉着姜岁晚冰凉的手往桌边去:“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当真说对不住,你只消对不住你自己,旁人不必你去说对不对得住的话。”谢羡青抬手为姜岁晚拭去了脸上的泪痕。“过门之后,也要为自己而活。勿正素来率性,不会难为你。”
“姐姐,你,你们……”谢羡青的态度显然有何疾之的授意,她此时对姜岁晚说这些,倒是让姜岁晚吃了定心丸。姜岁晚想起姜岁寒步步紧逼的模样,而谢羡青与自己非亲非故,却如此容忍与体谅,愧疚与动容之意再次涌上心头,“得了姐姐这句话,我感激万千,不知何以为报。”
谢羡青轻笑了一声,道:“方才不是说了么,为自己而活,莫要管旁人,这便够了。”
恰逢小厮推门而入为二人添茶,门外一曲开始的笛声从大堂传上来,谢羡青便携姜岁晚步至窗边,往楼下望去,见戏班子果然已经登台开唱。
台上是一个妙龄女郎,一步一叹,唱道:“自那夜听琴后,闻说张生有病,我如今着红娘去书院里,看他说甚么……”
朱鹊楼并非一日便出演完一部曲目,用何疾之的话说,一日仅出演一部曲中的一本,来吃饭的人因此念念不忘,自然会多来常来。
今日便是《西厢记》第二本之后的内容,说的是张君瑞请故人解了普救寺之围,崔夫人却出尔反尔,未将崔莺莺许配给张生做妻,反而让他二人认了兄妹。如今二人情投意合,将要在西厢私会。
姜岁晚与谢羡青二人便静静地听完了几折曲,直至小厮将所有菜都上齐,二人才缓行回到桌前。
台上戏子还在唱戏,将张生与崔莺莺那如镜花水月的温存与转瞬而逝的美满唱得绮丽动人。
谢羡青瞥见姜岁晚神色凄凉,便主动开口,点评了一两句刚才看的戏:“张生与崔小姐二人倒是大胆。既然情投意合,结为伉俪亦无不可,那崔夫人言而无信,着实可恶。”
姜岁晚察觉出了谢羡青安慰自己的意图,便也释然一笑,道:“都是本子中这般写罢了。真正放眼世上人,奋不顾身者少,苟且偷生者多。”
可是谢羡青忽然想起了何疾之与自己的过往,想起她跪过的祠堂,想起何疾之从马车上救下自己时发狠的眸子。释然地笑了笑,谢羡青道:“可是在芸芸众生之中能寻到自己心爱之人本就不易,更何况那人愿意与自己同生共死,又为何要为了旁的繁文缛节,放弃自己所爱呢?崔莺莺与张君瑞便是彻彻底底地在为自己而活,也正是如此,他们最后才有花好月圆的结局。”
姜岁晚闻言,眸中有了几分颜色,她望向谢羡青,眸中泪光闪闪,也接道:“是啊,能有心爱之人已经不易,或许我应该感激上苍,而非痛恨命运不公。”说罢,她起身举杯向谢羡青敬去,“姐姐聪颖过人,妹妹受教了。”
谢羡青举起酒杯与姜岁晚轻轻碰了一下,道:“妹妹过誉。”
台上戏子咿咿呀呀,谢羡青与姜岁晚便一边听,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评着戏。
回府时恰好起了风雪,谢羡青将斗篷紧了紧,进府便往何疾之在的书房冲去。书房中一片暖意,谢羡青关上房门时,发间零星几点雪花已经化成了水汽。
“把寒意带进来了,该罚。”何疾之将手中的书册放下,往谢羡青头上送了个脑瓜崩。
“罚什么?”谢羡青被赏了脑瓜崩,反而还将脑袋仰起来,笑眯眯地望着何疾之问道。
“我想想。”何疾之若有所思道,却趁谢羡青不备,亲了她一口。
谢羡青一手捂着嘴连连退了两步,叫道:“你你你,趁人之危,误人清白。”
见到谢羡青神色逼真,何疾之上前将人揽在自己怀里,笑道:“戏听得多果然是有好处的,如今看来,你已是可以直接登台唱戏了。”
谢羡青在何疾之怀里歪了歪脑袋,在逼仄的空间中努力望向何疾之,问:“此话当真?”
一巴掌又轻轻拍在了谢羡青的后脑勺:“不当真。”何疾之说得没好气,暗道此人还是与从前一般无二,夸一两句便骄傲到天上去了。
“你今日应酬多有劳累,快些去沐浴。我着人煮一碗姜茶来,待你沐浴后饮下,免得风里来雪里去,着了凉。”何疾之松开谢羡青,开了门将人往澡堂子的方向推。
谢羡青伸出手扯着何疾之衣袖的一角,巴巴地看着她,问:“夫君不与妾身一起么?”
何疾之拿她实在没辙,便将她打横抱起,一同进了澡池,在里面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出来。出来时谢羡青实在没力气,也是由何疾之一路抱到了房中,规规矩矩地将她放到了床上。
“你可真坏。”谢羡青软绵绵的拳头砸在何疾之的肩头,嘴上嘟嘟囔囔。
“哦?”何疾之来了兴致,反问道:“方才到底是谁恬不知耻地往我身上凑的?”
“你……”谢羡青羞红了脸,“我凑过来你便一定要动手吗?现在好了,累坏我了。”
何疾之捏了捏谢羡青不满的脸,起身从桌上端来姜茶,道:“喝了吧。”
“没力气。”谢羡青装也不装,两手一摊,一副要何疾之亲自动手喂的模样。
没忍住笑出来声,但何疾之还是从善如流,一手揽过谢羡青的腰身端住碗,一手捏住勺,一口一口往谢羡青嘴里喂姜茶。
“姓何的,当年我在谢府,你也是这么喂我的,你可还记得?”谢羡青盯着床帐,幽幽开口问道。
何疾之手一顿,道:“记得。”那段时间她疯了似的打听谢羡青的消息却一无所获,于是决定冒下不韪,以女儿装扮潜入谢府,亲自寻谢羡青。“那几日打听不到你的消息,我着急,便出此下策入府,哄着你喝下了那碗粥。”
“你的嘴可真硬。”谢羡青咽下一口姜茶,埋怨了何疾之一句,“那时我爹……”谢羡青意识到二人已断绝亲缘,便改了口,“谢延逼我嫁给姜岁寒,我不肯,我想要嫁给你,便跪了一天一夜,最后晕过去了。”谢羡青平静地回忆着那段往事,波澜不惊仿佛是在述说着话本里的故事。
“勿正,你若是对我始乱终弃,我一定会对你痛下杀手的。”谢羡青又没了正形,对着何疾之张牙舞爪。
何疾之握住了谢羡青乱动的手,道:“好。但我看你手无缚鸡之力,如何对我下杀手。”说罢,何疾之忽然想到了什么,“日后我抽时间教你射箭吧,你就当多个打发时间的乐子,必要时刻亦可防身。”
谢羡青来了兴致,两眼放光,道:“好呀好呀。”
何疾之也笑了笑,着人进来服侍二人最后洗漱一番,便麻溜地躺进了被窝里,道:“那边睡吧,你今日多有劳累,明日还要随我一道上山礼佛。”
“好。”谢羡青轻车熟路地往何疾之怀里钻去,寻了个满意的姿势,便沉沉进入了梦乡。
看来真是累坏了。何疾之听闻身侧之人熟睡的呼吸声,心中暗忖道。而后她抬手将被子又往谢羡青身上拢了拢,也再次闭上眼与谢羡青一道睡了过去。
次日起床时,何疾之敏锐地发现了谢羡青有些不对劲。她先是推了推谢羡青叫她起床,但是谢羡青答应得有气无力的,眼都没睁只说要再睡会儿。
何疾之本来想由着她去,左右不过多睡一盏茶的时间。但是后来何疾之凑到谢羡青唇边准备趁人之危时,却感受到她身子有些发烫。
“如槐。”何疾之又推搡了谢羡青几下,“如槐醒醒,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谢羡青这会终于睁了眼睛,看着何疾之关切地神色,努力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体的异常,道:“勿正,我头有点晕,身子有点软。”
何疾之也听出来了谢羡青的鼻音,暗道应该是染了风寒。她想着昨晚谢羡青冒着风雪回府本已受凉,自己又在池中折腾她好一会儿,是故生了病。何疾之有些懊恼,心疼地捏了捏谢羡青的手,道:“我为你请郎中来,你先再休息一会儿。”
却不想谢羡青挣扎着要起身,道:“不必了勿正,我随你上山礼佛去,莫要误了时辰。”
但是何疾之更为坚决,将谢羡青又塞回被窝中,道:“礼佛一事我遣人与娘说一声,让她先行前往,我待你情况好转了再去不迟。左右娘要在寺中住上几日,我不急这一日两日。”
谢羡青终于不再挣扎,只是有些愧疚道:“对不起勿正,是我害你误了日子,待我痊愈我便随你学射箭,强身健体,保管不再耽误你的事情。”
何疾之柔声宽慰了谢羡青几句,便火急火燎派人找大夫来。
等到三碗药下去,又兼何疾之亲力亲为擦拭身子,夜里谢羡青的烧终于退去,身子也不再绵软。何疾之这才松了一口气。
翌日见谢羡青恢复得七七八八,何疾之便叮嘱谢羡青在家好生将养,自己往京郊虞山弘济寺与何柳氏汇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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