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疾之带了一小队侍卫,一道紧赶慢赶,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了弘济寺。刚一进寺庙中,她便独自前去拜见了柳氏。
彼时柳氏正在房中休整。
“孩儿见过母亲大人。”何疾之一进门便行礼道。
柳氏睁开眼屏退众人,将何疾之迎到身前坐下。“我不是差人传过话了么,你不必如此着急前来,路上慢些,不然一冷一热,你身子骨受不住。”柳氏抚着何疾之的面庞,满眼心疼。
何疾之笑了笑,道:“不碍事的,孩儿身体安健。”说着,颇为自得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柳氏看她面色红润,在雪地里匆匆而来也未见喘气,便知她平日里练功没有分毫偷懒,也就放下心来。“羡青这孩子平日里古灵精怪的,怎么突然感染了风寒?”柳氏转而念叨起何府的另一个女儿。
何疾之低下头,想起那夜里的胡作非为一时有些羞赧,她支支吾吾道:“她白日里出门了,晚些时候回来遇上了风雪,应当便是如此着了凉。”何疾之把原因一股脑推到风雪上,一点不敢提澡池中的事情。
柳氏皱了皱眉,道:“羡青自云州而来,不省得云州与京中的时节差异,但你还不省得么?如何不好生照料她,倒叫她夜里冒雪而归?”言语间满是指责何疾之的味道。
何疾之的头埋得更低了,轻声道:“娘息怒,孩儿知错了。”
柳氏点了点头,道:“你来之前,我已着人请京中最好的大夫前去为羡青探病了。日后你还是多上点心。”
“孩儿领命。”何疾之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又笑盈盈地围到了柳氏身边。
柳氏趁此时候给何疾之交代了几句。“此次你舅舅家也有人来与我们一道礼佛。”
“嗯?乃是何人?”何疾之脱口而出。
柳氏低声应道:“是你舅娘与他们的养女,柳方宁。”
“养女?柳方宁?”何疾之对此人实在陌生,此前似乎也未曾听旁人提起过。
柳氏连忙示意何疾之声音低些,道:“你这性子如何一惊一乍的。此事外人尚且不知晓,也就你、我与你爹知道一二内情。”柳氏起身将禅房的门关得严实,回身继续道:“方宁是罪臣之女,遭逢家难,始龀年华时便被发卖往秦楼楚馆。幸运的是她在路上被你舅娘遇见了,你舅娘见方宁这闺女着实灵巧可爱,颇有眼缘,便派人将她买了回去……”
柳氏娓娓道来,快二十年前的故事在何疾之脑海中展开。柳方宁大抵是家中遭遇的变故太大,而当时年岁又太小,何疾之的舅娘柳王氏问起柳方宁的出身时,她竟已忘得一干二净,非但父母姓甚名谁记不得,连自己叫什么名字也一并忘却,唯独还记得自己不久前才过完六岁的生辰。
柳王氏本想查查这个小女孩子的出身,但是罪臣太多,茫茫人海想要查起一个籍籍无名的幼女实在是无异于大海捞针,到了后面,这位孤女的家世再也无从查起。柳王氏最初只是想将幼女收入府中为奴,后来见她机灵,便让她陪着自家女儿读书。
小姑娘天资聪颖,十分讨人喜欢,自家女儿也欢喜得紧,求着要与小姑娘做姐妹。柳王氏与自家夫君商量了一番,便决定收为养女。只是此事耽搁了数年,直到今年年初时候,柳家才寻着人为姑娘脱了奴籍,起名柳方宁,将她写入自家宗牒。
“说起来,这位柳小姐比我还要大上五六岁了?”何疾之听完,暗自算了一下。
“正是。”柳氏应道。
“那她夫君又是哪个世家?”何疾之有些好奇,今年才认下的养女,自家舅舅应该为她寻哪种人家呢?若说寻高门大户,柳方宁区区一个养女,着实配不上;若说寻小门小户,柳方宁说起来又是柳家子女,实在是低就。
柳氏摇摇头,道:“未曾婚配。”她看了眼何疾之有些讶异的眸子,解释道:“方宁自幼聪慧,尤其是对医书爱不释手,医术倒是练得不错。你舅舅要为亲女儿物色夫君时,曾问过方宁可有中意的人选,方宁说是这一辈子都要在你舅舅、舅娘膝下服侍,不愿嫁人。初时你舅舅只道是女儿家羞怯,可是方宁十分恳切。你舅舅与舅娘想了想,左右自己的子女都已出府,留一个体己的女儿承欢膝下亦无不可,便许了她的请求。如今方宁常伴在你舅舅、舅娘左右,他们夫妇二人倒也不那么冷清。”
“哦。”何疾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这位柳小姐倒是个明白人,不嫁他人为妇,一来可以解了舅舅为她挑选人家的举棋不定,二来也可以报答柳家的救命之恩。”
“是了。我与你舅娘说起来时,也道方宁就是来他们府上报恩的。”柳氏点点头,对柳方宁的作为也有几分欣慰。“天色不早,你早些休息,明日便是礼佛之日,莫要误了时辰。”
何疾之装模作样给柳氏捏了捏肩,嬉皮笑脸道:“知道了,娘。孩儿告退。”
次日一早何疾之便起身,与柳氏一道来到大雄宝殿前。住持玄敬已经将礼佛所需的一并物件准备好了,正在与王氏、柳方宁说着流程。见柳氏已至,便将她也招呼过来。
“阿弥陀佛。何夫人来得正好,贫僧适才正说到正式的流程。”玄敬对着柳氏与何疾之二人合十行礼,将他们也迎到一众法器之前。
玄敬交代了一阵,便下去嘱托负责此次仪式的大弟子。
柳氏与王氏打了招呼,王氏便主动向何疾之介绍起身侧的柳方宁。“疾之,这是小女柳方宁。你们同我们血浓于水,你与宁儿便也做亲姐弟相称便好。”
何疾之这才见到柳方宁。柳方宁面容姣好,肤白胜雪,一双眸子烟波婉转,深邃而悠远,琼鼻秀挺,唇瓣不点而朱,或许因着喜爱医书的缘故,眉眼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悲天悯人。她青丝如瀑,用一支上好的羊脂玉做成的簪子挽起来,留下几缕碎发,彷如点缀脸侧,多了一丝随性与淡然。
此刻她大方端庄,气度超然,盈盈唤了一声:“见过疾之弟弟。”
何疾之也抱拳应道:“方宁姊姊好。”
礼佛的仪式冗长繁琐,何疾之与柳方宁作为家中晚辈,一同参加了前半程,到后半程时,则是作为长辈的柳氏与王氏亲自参与,何疾之与柳方宁便退了出来。
二人同行,往禅房那边去。
一路同行本来无话,不久后隐隐约约的梅香扑鼻,何疾之便捡了话头,与柳方宁寒暄了几句。“方宁姊姊可有闻见寒梅的香气?”
柳方宁自幼习医,对气味敏锐得异于常人。事实上,还在大雄宝殿礼佛时,柳方宁便从香火气中准确地捕捉到了微弱的梅香。
柳方宁指了一个方向,道:“应是从后山那边传来的。”后山此时被寺院的一众围墙遮挡,看得并不分明,更遑论望见梅树。
“方宁姊姊好本事。”何疾之笑着夸了一句,“想来再往前走几步便能见分晓。”
柳方宁见眼前之人其实并不十分信任自己的判断,却也不恼。力微休负重,言轻莫劝人。这是柳方宁打小便知道的道理。她笑而不语,深一脚浅一脚地同何疾之走在路上。
峰回路转,后山的开阔景象陡然涌入二人的视线,何疾之定睛看了看,却并未看见梅树。
“何曾有梅花?看来梅花不在后山,就在此处附近亦未可知。”何疾之说道,对柳方宁的猜测表示了否定。
柳方宁抬手往后山半山腰指了指,道:“疾之弟弟再仔细瞧瞧,那处断石之后,可有三两株寒梅?”
何疾之顺着柳方宁所指看去,果然看到了隐在山石之后的梅树。梅树本来不多,山石又过于庞大,是以方才遮掩了何疾之的视线。
何疾之有些羞赧,连忙向柳方宁赔了不是:“是在下自以为是了。此前闻说方宁姐姐医术超凡,今日认梅,便也可见一斑。实在是佩服。”
哪里听闻医术超凡了,此人净会说些漂亮话。柳方宁心中暗忖道,望着眼前成竹在胸却又从善如流的何疾之,没由来地笑出了声。“疾之弟弟哪里的话。”说完,竟也起了逗她的心思,道:“问说何家公子温文尔雅、光而不耀,今日寻梅,亦是见微知著。”
何疾之果然肉眼可见地涨红了脸,她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应道:“方宁姐姐道听途说之事,何必用来打趣我。”
“此事可并非是道听途说,只是你所谓的医术超凡,怕才是道听途说罢?”柳方宁反将一军,将何疾之的老底掀了个底朝天。
何疾之见自己的阿谀被识破,更是有些尴尬,便连忙转移了话题,道:“不多时便要到我所住的禅房了,方宁姐姐好生休息,我便不送你了。”
大雄宝殿的仪式结束后,柳氏、王氏、何疾之、柳方宁四人又一道用了晚餐。四人随意聊了一些,便各自回了禅房休息。
寺庙的小沙弥为何疾之送来寝具,临走时叮嘱了何疾之道:“施主,寺中不比京城,夜里寒冷难耐,施主盖被子千万严实些。”
何疾之见这小沙弥面善心软,便叫住了他多问了一句。“小师傅,敢问后山的梅林如何去最是方便?”何疾之问得礼貌。
小沙弥神色一僵,顿了须臾,方合十应道:“阿弥陀佛。施主,小僧并不晓得什么梅林。”
“嗯?”何疾之有些疑惑,但见小沙弥神色自若坚定,便不欲再为难他,只道是他年纪尚小,尚不清楚寺院的山林草木。“多谢小师傅相告。”
小沙弥合十为礼,从禅房中退了出去。
何疾之斗篷脱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既然梅林并非寺院所植,那边是野生。野生的梅花可比植栽的梅花香了不知道多少,若能采下一束亲手送给谢羡青,她应当会十分欣喜。
想罢,何疾之心中更为坚定,将斗篷又穿了回去,开门就往后山奔去,循着今日的记忆,摸到了半山腰去。
梅林赫然映入眼帘,但还未等何疾之激动,便听见梅林下隐隐约约有女子的呜咽声。声音断断续续听得并不分明,倒像是被人用东西堵住了嘴,是以不能大声呼出来。何疾之暗道不好,轻手轻脚寻了块大石头将自己藏起来,以便观察前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1.“力微休负重,言轻莫劝人。”——《增广贤文·上集》
力量单薄就不要去背负重物,说话没有份量就不要去规劝别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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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起名柳方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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