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没考好遭受的非人待遇还历历在目,所以这次月考对于周邮来讲至关重要,考试前一晚他勤勤恳恳复习到了一点多,看江边准备睡觉了才开始动手收书。
独门秘法保护视力操结束,江边坐在床上问:“你好了?”
“你这话问的,”周邮收书的手一顿,一时有点踌躇,“……要不我再看一会儿?”
江边挑了下眉:“你这么小心翼翼的干嘛?”
周邮一讪,眼睛弯弯的,故意笑得很夸张:“胡说,我哪有?”
虽然最近他是挺草木皆兵的,但哪能让江边看出来。
在个体认知上周邮也算天赋异禀,早在初中就清楚了自己的取向非女。但凭他当年上天入地全看心情的皇帝性格,除了一开始有点不安,后来压根也没放心上。
那时他曾经光棍地想过:喜欢男生怎么了?喜欢女生我也不见得能早恋啊。
他把事情想得过分简单。
周小少爷是温室里养大的玫瑰花,比小王子独一无二的那朵还金贵,陈静打小和他厮混,从初一开始早恋,隔三差五换个喜欢的对象,但人姑娘说了,同校男生千千万,不及周邮他一半。
周邮是谁啊?自从五官长出来,但凡有眼睛的都说他好看。
并且他还帅而自知。
初高中的男生大多忙于学习,疏于打理自己,这一点在江苏尤甚。早上起床能抽空照下镜子已经是天大的精致了,能保证干净清爽又是难上加难。比周邮长得帅,还要比他成绩好,还得在这两项的前提下具备让人心动的玄学因素——
周邮总结过了,这样的男生他喜欢,全校女生也都不会放过。
综上,请问:这样的天菜恰好也喜欢男生的几率有多大?
陈静原话:“你要不还是干脆喜欢女生算了。”
周邮没所谓地一笑,答曰:“肥水不流外人田,早恋哥就找你哈。”
因此,他时常会忘记自己喜欢男生。
自己不当回事,又没刻意存着那方面的心思,别人看来顶多算个幽默与可爱并重的直男,与不幽默、不可爱的直男比起来,周邮长相优越,这“特”点也就可有可无了。
在强大的心理作用加持下,他如此混不吝地过完了初中,然后在一脚进入高中的节点上被周昌明意外察觉到了不对劲。
家里因为这件事很是鸡飞狗跳了一阵子,周昌明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每天阎罗王似的守着周邮。后者不厌其烦,终于在中考前憋不住,吵了个天翻地覆。
最后的结果是施蓉顾及他要中考,把周昌明硬劝出了门,订了机票俩人度假去了。
却一去就是永别。
周邮最终缺席了英语考试,在他最有信心的一门科目上交了白卷,也只赶得上见他妈妈最后一面。
十八年人生中有数不清的大小事,能被打上“痛苦”标签的不过一二。
在他最不愿回忆的场景里,那个疼了他十几年,爱了他十几年,全天下喊他“周周”喊得最温柔的人,在生命弥留之际,说出口的话却是:
“周周,真的,不能改了吗?不能试着……喜欢女孩子吗?”
周邮跪在病床前,泪水滚烫,大脑混沌,只觉得无边的恐惧和悔恨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在那个时刻,他被情绪挟持着让步,于是,只好说:
“能……能改……”
这是周邮窒息的梦魇,从发生的那一秒钟起,牵连着他绝无可能转圜的性向,日夜凌迟,一天一刀,一夜一块肉,到最后白骨森森,无时无刻不在告诫他,威胁他:
不要动心,你答应过的,不能动心。
十六岁的周邮是风光无限的铠甲英雄,人间啊,不过是鲜花繁荣,各处有各处的漂亮;十六岁之后,他被宇宙无敌的大反派一招毙命,挖空了心脏,变成无情无欲的铁皮人。
铁皮人的脚下是荒芜的原野,所过之处荆棘丛生、尸骨嶙峋,他唯有白天笑,夜晚哭,对所有人遮掩空荡荡的胸口。
这是少数派的悲伤,是“与他人不同”这个宿命的必由之路。
他用了两年时间,把那句临终遗言咂摸碎了,一笔一划揉进了骨血里。
就像一个破烂的蜜罐,一处裂了来不及修,那头又磕出个洞,他试图挽救,于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倾尽全力才为自己留了个全尸。
能喜欢女生是撒谎的,那就连心也一起不动了吧。
不过是忍住不喜欢人,多大个事啊?
周邮天真地想。
如此,用他最擅长的二分法,折中再折中,周邮终于想出了能把日子过下去的法子。
他不想和周昌明和解,也不想劝自己腐烂,只能这么自欺欺人地耗着,妄图瞒过所有人,他以为做到这一点很容易——
直到发现,“喜欢别人”这件事,压根不在理性克制的所辖范围内。
周邮是个善于遗忘又深陷过去的矛盾体,每次和周昌明对峙,头脑发热时却能分裂出另一个自己,居高临下地观摩情绪崩塌的现场,同时清醒地进行解说——
“这个地方用词不准确,下次记得换一下。”
“其实你不是因为这一点生气,你真正介意的是别的事,所以你想好什么时候说实话了吗?”
“可以再铺垫一会儿,忍住了啊……”
或者——
“江边说什么了你就要动手?沈瑾瑜这么说你不是没反应吗?”
“有问题干嘛不问,你明明想知道那些话的意思,别装了……”
“说话就说话,目视前方!不要老用余光看那谁!”
以及——
“我看见了!”
“我——看——见——了——”
还有——
“周邮,你扪心自问,你是不是对江边心动了?”
周邮阖上眼,利索地伸出虚无的手,将恼人的画外音抓起来丢出窗外,恢复到了正常表情:“你明天在哪个考场啊?”
江边顺嘴回道:“1考场,你呢?”
头脑有一瞬空白,周邮嗫嚅着:“我……我忘了。”
他拿起一边的手机,打开了班级群:“老吴在群里发了吗?白天夏语贴在黑板上的时候我没注意。”
江边抖开被子,头也没抬:“别翻了,你在2考场,座位号2。”
指尖刚好停在表格中自己的名字上,周邮往后一看,果然是2考场2号。
他下意识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班级名册上江边和他隔着十万八千里,总没有顺带着往下一瞄,刚好看到又刚好记住的巧合,除非是特意看的?
周邮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被自己的猜想吓到了。
“二的二次方。”江边盖好了被子,声音听不出起伏,“去看考场号的时候听见芦苇说的。”
周邮松了一口气,却有点失落。
“哦,这样啊。”
细微的情绪变化被江边捕捉到就变了味,心道:奇了怪了,说他二都没反应,复习复傻了?
他拿过身后另一张床上的玩偶,往书桌的方向扔了过去。
周邮抬手接住,听见亲爱的室友问:“还不睡觉,你修仙啊?”
蓝皮鼠的脸被捏成了削腮猴,周邮和它头碰头撞了一下,拉长调子说:“哦……知道了。”
*
来一中的第三个月,周邮完全适应了内卷中学的内卷模式。
他习惯了每天班级、食堂、宿舍三点一线的日子,能在课间十分钟里快速补完一觉,再活力无限地投入到下一课的学习中;每天每小时每分钟每秒充分利用,上课的时候鲜少走神;题型变化更多了,考得也越来越深;他已经很少点开游戏app,充满电的手机正常能用三四天。
以前打开衣柜看到竖在里面的滑板还会长吁短叹上一阵子,感慨自己的活动时间除了早操就是体育课,如今已经可以很淡定地抚摸着板头,安慰对方:“乖,等朕干死高考这个小畜生就来宠幸你。”
他牺牲了以往觉得不可割舍的、除天文以外的一切业余爱好,以空前的专注扑进了学习的怀抱。
这样的状态令周邮感到新奇。
当人削尖了脑袋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其实不会先预想失败,满足感填满了身体的每寸空隙,人与欲合二为一,只余下向前看的能力。
江边不负所托守住了老吴的教育口碑——周邮确实是个可造之材——而他本人的优秀,已经不仅局限于可以管好自己,还可以影响另一个人。
沈瑾瑜躲在布告栏后面,冒死掏出手机给人打电话,整整三遍,无人接听。他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打给了江边。
靠谱的江边很快接通:“有事儿?”
“边哥!”手机藏在校服外套里,沈瑾瑜弓着身子往怀里看,凭空摆出了上课偷看小说的姿势,“周邮在你旁边吗?”
江边看向前面在挑校园卡卡套的人,说:“在呢,怎么了?”
“你告诉他,他月考稳了!”沈瑾瑜难掩激动的心情,“让他赶紧想想报哪些项目,我在班上等他。”
江边“嗯”了一声,手机换到左手,走上前把它放到了男生耳边。
周邮的耳朵异常敏感,突然贴上来一个东西,当即浑身一抖,回过头缩着一侧肩膀问:“你搞突然袭击啊?”
他微微张着嘴,剪短了的鬓角更全面地展示出脸部骨骼的流畅与弧度,有种清晰俊朗的漂亮感,连带着责备的语气都显得轻快起来。
江边对上他湿漉漉的眼神,不自在地眨了下眼,将脑海中凭空冒出的“嗔怪”二字赶走,说:“瑾瑜找你。”
心里却在想:这个用词真够荒谬的,黄老邪要是知道得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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