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皮江边正靠在走廊窗台边专心背着白皮书。
白皮书一中学子人手一本,别名“语文磨人史”,涵盖了试卷上必拿分的所有题型——当然1班语文老师说了,除了作文,大家都可以当做必拿分。
不过1班是提纯的理科班,白皮书里他们重点只背诗词鉴赏和文言,至于什么类型文答题技巧,在他们眼里就是充页数的。
到了语文考场上,能不能答对,全凭大家和题目的缘分有多深。
也因此教语文的姓黄老爷爷几次三番到校长室久坐,说要“罢教”。
他带两个班,实验2班论成绩和1班是有差距,但胜在学习态度好。黄老爷爷前脚在2班上完一节“师生合一”的满分语文课,转头到1班,一大半的人挂羊头卖狗肉,全在做自己的事,喊人背个文言文,能连着四五个背不出来。
不是不会,而是不知道讲到了哪里。
回回把黄老爷爷气得吹胡子瞪眼。
江边合上书,屈起手指敲亮了窗台上的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
中自习结束,快上第一节课了。
市区医院的住院部还算安静,这一层的人基本上都缺胳膊断腿,也因此格外消停些。
本来医生说住院最多一周就能出院了,但那个阿姨——他猜应该是肇事男生的妈妈——看江边家里大人不在身边,自己一个人住学校宿舍,当即不管他怎么拒绝,给江边办理了无限续住。
江边掐着上课时间对完了上午讲的试卷答案,拍照存档进“右手离家出走”的相册后,拎了白皮书出病房散心。
他在数理化上是天赋型选手,但俗话说:上帝给你开扇门,说什么也不会留窗,江边的学习热情遇语文就打折,完完全全的天分型选手——看老天爷有没有情分。
他们私底下都管黄老爷爷叫“黄老邪”,和金庸先生笔下的黄药师一样,“黄老邪”极端护短,只要愿意好好听课,哪怕考试差强人意他都喜欢。
在他独一份不公平、不公正的评选体系里,像江边这种分数漂亮但吊儿郎当就是不用心学的,和自废武功没什么区别。
也因此黄老邪特别爱喊他背书。
偏偏江边是即时性的记性,记得快忘得更快,课上罚站一节课,下课去办公室十分钟就能背完。再下节课,仍然不会,然后再罚站,再背。
上课刚两天,只有黄老邪热情似火,会单独给江边讲题、发答案,还提出要开视频,实时直播、实时管控。
江边打开微信,扫过最上面的未读红点。
沈瑾瑜的备注下面显示了消息的部分内容,他都没点进去,直接无视了。
此人自诩“地表最强之一”,人在1班唯一服的就是江边,没有江边在,他高低要把那个“之一”去掉。
这个比江边还变态的人八成是他自己,不必理会。
周邮在午休结束前快马加鞭奔到门卫室,取回了陈阿姨送的帽子。
陈阿姨也不知道他学上得好好的要帽子干嘛,以为是学校下午有什么活动,周邮讲究病犯了怕晒,特地给他送了个全方位防晒的渔夫帽。
大少爷给自己开了个疾行,一步三个台阶,冲进教室后门时正赶上上课铃响。
黄老邪岁数大了,不像年轻老师总踏着上课铃匆匆进班,他有提前候课的习惯,老早就站在讲台上了,正和前排坐着的亲女儿“黄蓉”——课代表芦苇问新来的同学坐在哪儿。
芦苇四处张望,在一众苦难沧桑的睡脸里搜寻校草的身影。
“那个!黄老师,就沈瑾瑜前面戴帽子那个男生。”
“哦……”老花眼镜滑至鼻梁,黄老邪的视线越过镜片落在教室后方的周邮身上。
“长得挺白净。”
周邮不知道讲台边发生的事,坐定后朝旁边桌上看,低头拿出一样的卷子来,发现沈瑾瑜不在座位上。
“人呢?”他直起身子扫视前方,习惯性地眯起眼睛。
教室里正逐渐趋于安静,他想着沈瑾瑜去哪儿了,就听见讲台上的老师指着他说:“连上了吗?”
周邮不明所以,一脑门问号地用手指了指自己:“我?”
“快好了!”
沈瑾瑜的大嗓门自身后响起,冷不丁吓了周邮一跳。
手搭在椅背上转过身,看见他正忙着往三脚架上架手机。
这是要干嘛,录课?
想到自己这个角度大概正对着取景框,周邮看了两眼便转回了头。
这头手机里的江边已经通过摄像头看见了他。
周邮的渔夫帽压得很低,整颗脑袋都被包裹着,仰头看过来时眼睛都藏住了,只能依稀描绘出优越的下颌角和鼻梁骨线条。
他只停了两秒,留给江边一个又瘦又薄的黑色背影,锋利得仿佛衣服下面不是身体,而是教室里多出来的衣架子。
江边在脑中搜寻了一下,班上体型偏瘦的有,但坐在最后一排的高个子……而且腿还挺长?
他扫过男生随意的坐姿下越过课桌的腿,向沈瑾瑜发出了疑问:
“这谁啊?”
沈瑾瑜正专心调试摄像头的角度,黄老邪的这台手机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班主任那儿搜来的战利品,摄影头糊得快包浆了。
他踮了踮脚,用衣角去够摄影头胡乱擦着,没听见江边的话。
江边还要再问,屏幕倏地一黑,然后整个世界的画质瞬间拉到了1080p。
与此同时,沈瑾瑜抬高声音喊了一声:“好了!”
然后矮身靠近后置摄像头说:“边哥,我上课去了,有问题大声叫我哈。”
江边对上他突然放大的一张脸,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
一中身为省重点的特殊之处上午周邮已经领教过了。
上学期为了小高考七中把主课都停了下来搞专项复习,现在还在赶进度,而一中暑假前就已经全面进入总复习,理实1的进程还要更快。
不过语文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去年七中一时兴起搞了个背书比赛,内容是考纲里的所有必背篇目。本意是想激励大家好好学习,在进入高三前先紧张起来,但最后能背完的都没几个。
那会儿各科都忙着赶进度,只有周邮写作业快闲的,陈静拉着他进取的时候他还想:反正都是要背的,看学校能不能给个什么“免除一周语文作业”之类的优惠政策。
结果,临了学校就给他发了张奖状。
【恭喜周邮同学在第七中学首届背书比赛中荣获“背书标兵”的称号,特发此状,以资鼓励。】
还是手写的。
他顺手就给扔进教室后面的垃圾桶了。
好处是比起上午,语文课周邮上得算是胸有成竹。
他转了转脖子,却见沈瑾瑜在写物理作业。
周邮:“……”
皱皱眉往另一边转去,也是;往前座瞄去更夸张!桌上白花花的卷子收都没收,心算加笔算,正专心致志在写数学。
不是,这什么课啊?
他初来乍到被这氛围惊呆了,很想同流合污,但看着台上的老人家又觉得心酸。
算了,第一节课,先听听吧。
是故一节课下来,黄老邪很快锁定了继芦苇之后的第二个亲传弟子,就是周邮。
整堂课他不仅没有偷摸写试卷,反而认真听讲,每讲一个知识点都会轻轻点头,提的问题,不论简单困难,他都举手。
天知道在高中·语文·课堂上,你想找到一个有问必答!还会主动举手的学生!有多困难!
这堪称是RH阴性血大熊猫成精了!
黄老邪激动得眼镜都不戴了,下了课破天荒地在1班赖着没走,就为给这帮理科生讲述自己这一节课的新鲜感受。
然后越讲越激动,直接当场给了周邮一个特权:从今天起,在他黄老师的课堂上,周邮发言可以不用举手、不用起立。
有想法直接说!
此言一出,四十几个人从四面八方投来了钦羡的目光。
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在黄老邪的课上罚过站。黄老邪还和其他老师不一样,不会站一会儿心软就让你坐下来,要站就是站到下课。
这位转学生倒好,第一课就给挂上了“免站金牌”?
都这样了黄老邪还嫌不够,直接把周邮薅走了。
人一走沈瑾瑜拍着桌子就蹦起来老高,冲着芦苇喊:“小蓉砸!你失宠了!”
芦苇立刻啐了他一口,毫不留情地反击:“失宠我也愿意,你还是操心操心明天周测吧,省得又被黄老师拎出来做反面典型。”
她说完好几个女生都在笑。
帅哥大家都喜欢,优秀的帅哥更不用说。
但男生群体普遍向着沈瑾瑜,当即便有人跳出来不服:“女生就是肤浅,谁现在上课还举手啊,又不是一年级小学生哈哈!”
说话的是坐第一排的男生,横竖向协同发育,170的身高170的体重,亏了人类骨骼的基本构造,不然高低要长成个正方体。
芦苇没来得及反驳,又有人跳出来接棒:“我认同董凡的话,语文好管什么用?我们这是物化班!蓉儿不会真打算在这儿找靖哥哥吧?”
董凡挑衅地做起鬼脸,把芦苇气得够呛。
眼看自己无心的玩笑话就要演变成男女生大战,沈瑾瑜慌了,下了座位一边挥着手左右摆一边打圆场:
“哎哎,大家别吵,班长呢?管管啊……”
一直旁观的江边也有点疑惑:戴帽子那人不是班里同学?
他提高了声音问:“瑾瑜,班上来人了……”
然而话音未落,屏幕又是一黑。
沈瑾瑜挥动的手打在什么上面“咚”的一声,转头一看,装着江边的手机与地板光荣拥抱在了一起。
被迫中断的江边:“……”
乌烟瘴气的,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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