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
镇国公府。
“此物从何处而来?!”
镇国公看着放在桌案上的姜黄色流苏,极为惊诧地问道。
宇文翊面上微带讶意地看着自己父亲,他未曾意料父亲的反应竟会如此之大。
“那舞姬给我的。”
“给你?!”镇国公奇道,“她如何给你?”
舞姬冲进殿内不过须臾之间,便被宇文翊制服,而后便是毒发身亡。
“我制其双手时,她张开了手掌,手心中就是这一流苏。所以,这到底是何物?”
宇文翊当时虽不解,但明白这舞姬是想要给他此物,便身手敏捷地接过了。
只是……宇文翊眼光沉了沉。不知道那位小公主有没有察觉。
却见镇国公已拿起那流苏,眼中全是悲痛。
他声带哑意地开口道:“这个流苏,之前挂在一把匕首的刀鞘上,是你兄长的匕首。”
宇文翊闻言面色一凝,眼眸中也染上几分悲痛之色。
他沉默了少顷,才开口道:“当年,母亲与兄长,是周帝杀的吗?”
“当年之事……”镇国公似乎陷入了回忆,“那晚太乱了,一切都兵荒马乱。我在营中收到宫变的消息时,已是回天无力。”
镇国公低下了头,单手扶额遮面,哑声道:“当时我那属下一身是血地冲到我的面前,告诉我,她母子二人都已死在了宫中,叫我快逃,他说完就从马背上倒下了。”
他似是痛极,如鲠在喉,缓了缓又道:“我带兵回府时,府邸已被重兵围困,我们杀了进去。我那晚拼尽全力,只带走了你。”
随后眼泪缓缓流出,似是不想被自己儿子瞧见,又改为双手遮面。
“后来,我探听到的消息是,因那晚宫中乱作一团,各方势力纠缠不清,你母亲与兄长就……死在了乱刀之下。那晚死的人太多了,宫中血流成河,能得知那晚具体情形的人,寥寥无几。”
悲恸如雾,弥漫在父子二人之间。
宇文翊眼底俱是悲凉之色。但是他知晓,他需忍住那撕心裂肺的痛和怒,努力冷静下来。
“无论如何,若不是周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宇文翊沉声道。
而后他又扫了那流苏一眼:“可见,这舞姬原是想助我宇文家的。”
“可惜,连个全尸都无。”镇国公惋惜道。
想起那发令的女子,宇文翊面上覆盖一层寒意。
“她,或是她背后之人,要的是二十年前的一个公道。”宇文翊道,“关于会是何人所派,父亲心中是否有所思量?”
“并无。争权夺嫡,成王败寇。”而败寇,除他宇文家怕是已被杀了个干净。
宇文翊闻言半敛眼眸:“无碍,我看那皇宫也查不出个子丑寅卯。”
“没想到,二十年前的事情,除了我们竟还有他人记得。”镇国公感叹了一句。
宇文翊只是沉默。
片刻,镇国公又看向宇文翊:“你对赐婚一事,有何想法?”
提起赐婚,宇文翊的星目中似是要沁出冰来:“若定要娶一位公主,那只能是永嘉。”
只有这一位公主,才有资格成为两方制衡的棋子。若是其他的公主,宇文翊毫不怀疑到了两军相争之时,周帝也会当机立断牺牲掉一位女儿。
永嘉不一样。周帝如此冷情之人,竟然会赋予这个女儿兵权。兵不多,但足以令她在兵乱之际,借此杀出重围。足见周帝为之计深远。
而兵乱何时会到来……宇文翊思及此眼眸微微一动。
至少现在周帝与镇国公府都在避免此事发生。
所以为何今夜赐婚时,宇文翊非永嘉不可。
镇国公瞧了瞧宇文翊的神态,问道:“联姻一事,你心中可有不平?”
宇文翊闻言嗤笑一声:“有何不平之处?娶个美人儿罢了。”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绯红色身影,即使宇文翊不喜其视众生为蝼蚁般,居高临下的姿态;以及……想起她戾气丛生的双眼,宇文翊不喜之意尤甚。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她就是,无人能及。
镇国公闻言狐疑地打量着宇文翊。虽然宇文翊看起来满不在乎,但是……
“为父原以为,你会和任家那个女娃娃结亲。”镇国公一声叹喟。
宇文翊心中莫名,剑眉蹙起:“怎又扯到他人身上?她现已是我的部下,父亲莫要胡言,恐污了人家清誉。”
镇国公瞥了一眼自己那不开窍的儿子,但事已至此,也不好多说,便道:“也是,都是上一辈的老黄历了。那言归正传,周帝怕是不会将他那宝贝女儿,轻易地下嫁镇国公府。”
宇文翊的手指在案桌上缓慢叩击着,思索半响后,开口道:“我会让他应允。”
***
翌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公府世子宇文翊,颖才具备,骁勇善战,有乃父之风。念其救驾有功,故赐御用钧瓷、汝瓷赏瓶摆件,帛千匹,钦此。”
“微臣,谢主隆恩。”宇文翊单膝跪地接过了圣旨,神色略显平淡,眉梢间也无多少分喜意。
传旨的太监便道:“奴婢已经良久未见过如此丰厚的赏赐了。这御用摆件,可是皇宫之物,足可见圣上对世子爷的倚重呐。”
宇文翊闻言仍是神色不变,倒是颐指了身旁的奴仆,示意其将早就备好的银钱奉给太监。
太监熟练地掂了掂,比以往收受的更沉。本因宇文翊态度傲慢而怫然不悦的人,顿时眉开眼笑,恭敬行礼道:“奴婢告退。”
皇宫的人散后,府中奴仆皆跪下恭贺宇文翊:“恭喜世子爷,贺喜世子爷。”众人脸上都是一派欢欣。才回府第二日,厚赏的圣旨又来了,如何能不欢喜。
“赏。”
“谢世子爷赏。”
宇文翊面上仍是无甚喜悦之色,只见他话音一落,便转身看向他的父亲。
此时镇国公却似心神恍惚的模样。
“父亲。”
镇国公蓦地回过神来,看着儿子冷淡的眉眼,叹了口气。
“良总管,”镇国公出声道,“备好了吗?”
“都已备好了,小将军。”一位花甲老人回道。
二十年前,宇文闵带着年岁尚小的宇文翊远走边疆。而父子二人一走,偌大的将军府已是无主,只有良恭作为总管,带着剩下的奴仆在此留守二十年。
这世上也只有这位老人会称呼镇国公为小将军了,国公大人,是他看着长大成人的。
“嗯,那我们出发吧。”镇国公低声道。
……
京郊墓地。
“夫人与大公子的尸首均是只有一处剑伤,夫人的在脖子上,大公子是心脏处。”
良恭缓缓述来,已然潸然泪下。
此事镇国公自然早已知晓,但是此时此刻,他缄默无言,屏息谛听。
“大公子还不足十岁啊,他那么的小,小小的人儿就躺在大殿之中,我一进去就看到了。我把他抱起来,他那么的小,那么的轻,我一路将他抱回将军府,没费丝毫力气。”说着,他的眼神又转为愤怒,“那帮畜生。”
三人伫立于一大一小的坟茔前,寂然不动,仅抽泣声若有若无。
“是我,太迟了。”镇国公无力道,“如果,那日我没有去练兵,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即使不去练兵,他也会使其它法子支开你,父亲勿要自怨自艾,我们要做的……”宇文翊语气一顿,而后目光坚定地盯着墓碑,“良多。”
宇文翊稍稍理了理思绪,道:“良总管那天,是否见过我兄长的匕首?”
良恭努力地回忆。但那已是二十年前的往事,即便知道大公子极喜爱那把匕首,平日并不离身,可那日给他的冲击之大,很难去注意一把匕首。
“入殓时并无匕首。”良恭道。言至于此,他也觉得事有蹊跷。既然刀不离身,那身上为何没有?
“良总管,您确定,我兄长那天把匕首带进了宫吗?”宇文翊道。毕竟入宫之人皆会被搜身,当年也有可能并没有带上匕首。
良恭思虑了一会儿,而后道:“我确定。那天,大公子为了带上匕首,与夫人吵架了。吵得很凶,大公子不肯更衣出门。然后是夫人妥协说,把匕首藏于鞋内,想必他们也不会细搜一个稚童,大公子才肯罢休。”
果然。宇文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匕首在宫变之时被人拿了。
“回去吧。”镇国公道,他们已祭拜半日。
……
宇文翊正策马驰骋回城。
进城后,即将抵达镇国公府之时,只见一架绸缎装裹、精雕细刻的马车缓缓驶过长街。
宇文翊原本并未注意到这架马车,但是因他昨日回京声势浩大,整个京城不识得他的人怕是寥寥无几,方才回来的路上甚至有官员特地上前拜见。
但是这架马车,即便是在最为热闹繁华的街道,车夫也目不斜视,只顾着催马而行。似乎在京城的路上,无论是何人都要给其让路。
如此熟悉的高高在上的姿态,会是谁呢?
宇文翊回过神来,嘴边似笑非笑,抬手打了个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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