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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暑夏已经是强弩之末,乌云深深浅浅像是被打了补丁一样悬浮在天上,暴雨也来的甚是急迫,豆大的雨点狠狠的捶打在红墙青瓦之上,沿着屋檐汇成水柱子洒落下来。偶尔院子里槐树叶子撵落在地,混着雨水和土待到来年化成养料。
宝金合上纸伞,弹落不知何时沾在手上的湿意,然后轻轻扣响门扉,“夫君,睡了吗?”
沈彻看了看微晃的烛火,道了句“进。”
明明温柔的声线,却给人清冷之意。
这是宝金第二次听见他讲话。
宝金将纸伞放在门口,推门而入,房间里布置的及其简单,没有大富人家摆放古玩字画,奇珍异宝,外间也就一个塞满各类书籍的书架,种类繁多,却多而不乱,井井有条,再往旁边放着一张桌子,也放了大半的书,还有几踏厚厚的账本。
听秦妈妈前些日子讲,自从她的父母前几个月过世后,这个看似繁荣似锦的家全靠他一个人撑着。
宝金扫了眼卧榻上的沈彻,眉眼间依旧带着浓浓的梳离。浓密的黑发像是刚洗过半干半湿的散在背后,随意的穿着身白色单衣,有些散乱,倒是多了几分撩拨之意。修长的手指夹着本《从经商》。
宝金突然想,他不属于这里,这里即便是再怎么光鲜亮丽的地方,对他来说也只是个牢笼罢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让他离开,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他是她的。
“看够了吗?”沈彻翻了页书。
“咳咳……”
宝金轻咳两下,从食盒中盛了碗羹汤放到沈彻面前的矮桌上,然后坐到他对面,道:“夫君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呀?”
沈彻:“有事就说,没事出去。”
宝金收起客套的话题,直接进入主题,“夫君觉得元宝应该叫什么好?”
“哦,元宝就是你儿子,我先给他取了个小名儿,秦妈妈她们讲贱名好养活,我琢磨着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多才夺宝!”宝金补充到。
沈彻手指微微泛白:“他,是你的儿子。”
宝金看着他,觉得此人并不像秦妈妈口中那个温文尔雅,极好说话的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彻眼睛微抬,嘴角挂着讽刺的笑意:“夫人做过什么莫不是都忘记了?还是夫人也想学着你的闺阁密友,宋小姐,玩一出失忆的闹剧?”
沈彻合上书,执着书的一边,然后用书角轻轻的抬起宝金的下巴,本来极致温柔的音色却听得宝金浑身犯凉,
“只怕是夫人想演,却找错了那想看的人吧。”
宝金看着眼前的沈彻,眼睛里好像藏着一个望不到尽头的寒潭,里边有无尽的黑和冷,看久了,感觉自己都要溺死在里边一样。
她想,从前的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可是究竟做错了什么呢?无从作答。宝金下意识的抬手,纤细的柔荑捂住了沈彻的眼睛,声音显得有些荒凉:“可我又什么办法呢。”
宝金转身,快步的踏出了新竹院,将自己想要澄清的话憋回肚子里去。
她真的失忆了,没有骗他。
虽然她记不得他,但她每次看见他都会有些失控。
沈彻猛然抬手扫落矮桌上的羹汤,碎片落满地,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雨中愈行愈远的人影。
宝金呆呆的站在雨里,雨水顺着脸颊淌到了嘴里,微微泛着咸味儿,心中无奈不解,最后也只能化作苦笑。
风停雨止,宝金病了,有些严重。缠绵病榻多日,元宝也被抱到了奶娘的屋子里养着。宝金躺在床上,睁开一只眼悄悄打量着坐在床边长得十分妖艳的宋飞雪,狭长的丹凤眼,三分凌厉七分魅,翘鼻朱唇,看着十分的晃眼……
宋飞雪咽下口中的蜜橘,漫不经心的说道:“前些日子,我被我哥关在家里,不知道你们家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早就说你和沈彻那王八羔子不合适,你还偏偏一头热的往里扎。”
宝金漠然,是叫沈彻的,没错。
宋飞雪看着宝金不回话,扯开话题:“算了算了,告诉你件事儿,我准备嫁人了,不等李复那个王八蛋了。”
宝金突然很想告诉她,她失忆了,“我失忆了。”
宋飞雪填了口蜜橘道:“没用,我上回装失忆,可是李复那王八羔子刚开始还天天和我待一块,说要帮我找记忆,我本来想着这样挺好的,我都准备装一辈子了,可是没到一个月他就又回到了温柔乡,我算是看透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说着还往宝金嘴里也塞了块蜜橘。
宝金认真的看着宋飞雪,“我真的失忆了。”
宋飞雪看着宝金,认真的问道:“你是谁?”
宝金:“……”
宋飞雪:“你夫君是谁?”
宝金:“……”
宋飞雪一脸哭意:“我是谁?”
宝金轻笑,本来压抑的心情一下子像是想开了不少,“宋飞雪,你够了!”
宋飞雪收起哭意,依旧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缺心眼样,只是声音有些微微的颤动,“没事儿,忘了挺好的,以后再也不用为了沈彻那王八羔子伤心难过了,忘了挺好的。”
宝金撇了宋飞雪一眼,小心翼翼的问道,“沈彻……我是不是对不起他……”
宋飞雪突然扶住宝金的肩膀,双眼写满了认真:“秦宝金,你听好,谁都可能对不起沈彻,但是你不可能,你大约是对他最好的一个人。”
宝金苦笑,有些不相信:“是吗……”
宋飞雪眼眶突然发红,转头道:“不说这个了,我是听说你诈尸了,还给我生个小侄子,我爹才让我出来的。我小侄子呢?快抱过来让我瞧瞧……”
不等半月回话,然后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对着门口的翡翠道:“小翡翠,去把你们家小少爷抱来让我瞧瞧。”
小元宝,几天没有看到宝金,突然看到宝金,两只眼睛圆溜溜的盯着宝金,胳膊也往宝金那里去。
宋飞雪无奈,刚抱了一下的奶娃子还没有过瘾,有些不舍得将小元宝放到宝金怀里,“这王八羔子的儿子叫啥?”
宝金瞪了眼宋飞雪:“这是我儿子,叫秦元宝。”
宋飞雪拍手逗着元宝,“小元宝,我是姨姨,以后姨姨也生个小活宝给你做媳妇儿。”
宝金算是明白了,这货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傻子。
白天里的秦川,像是万物刚刚复苏的早春,充满了生机与希望,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叫卖的商贩,无一不预示着这新一天的到来。
宝金一身月白色软烟罗裙,盈盈一握的腰身用根淡紫色的束带系着,淡青色的玉佩和着白色的香囊挂在一边。青丝全部挽起,简单的簪了几支簪子,牵着旁边一身张扬的水袖软锦红裙的宋飞雪,下了马车。
宋飞雪看着抬着头,闭着眼,好像在感受太阳的气息的宝金,弹了一下宝金的脑袋瓜子:“你这脑门上的朱砂痣化的怪好看!回头我也画个瞧瞧!”
宝金转过头,桃花眼里闪着疑惑,“这不是画的。”
想了想,又问道:“以前没有?”
宋飞雪摇了摇头,然后拉着若有所思的宝金进了一家茶馆,上了二楼挨着窗户坐下,点了盘花生米,叫了壶上好的碧螺春。
宝金刚端起茶盏,便听到楼下说书人那惊堂木一拍,“下面我们来讲讲秦家小姐诈尸还魂的故事!”
随后,这说书人便道:
“这得从两年前的某一天说起,这秦川首富啊,秦家的小姐有天出门逛街,看到一个面如冠玉,恍若仙人的男子,一时心头悸动,按耐不住,便将其强抢回家。来了个霸王硬上弓!”
宝金按住快要气的蹦起,准备砸摊子的宋飞雪,“我想听听。”
说书人喝了盏茶,接着道,
“但这男子是个读书人。有气节啊。坚决不屈服在秦府的淫威之下,再说这男子在家本就有个青梅竹马的姑娘,两家本来都商量好了亲事,只等男子考完乡试就回家成婚,奈何秦府小姐横叉一刀,以男子父母相要挟,男子无奈,被迫同意。
成婚刚不过一年,这秦家小姐的父母外出经商遇见了马贼,最后双双惨死刀下。这秦家的女婿啊,也是个能人,不仅文墨精通,本来各大家族觉得秦川首富秦家只剩了个草包孤女,快要不行了,没想到却被一个毛头小子给扛了下来,而且还壮大了不少。
但这秦家孤女死姓不改,外出时看上了又一个偏偏少年郎,与其风流一夜,莫不快活自在啊……
这秦家女婿啊,为了拿到秦家的掌控权,隐忍不发,用了八个月,在秦家站稳了脚跟,没过多久,就将青梅竹马的姑娘接到了秦府,谁知这怀胎八个月的秦家孤女,听到自己的丈夫带回来了个青梅竹马,一口气没上来就嗝屁了!”
说书人话落至此,看着在坐的客人都意犹未尽,眼珠子一转,说道,“但是,没想到这秦家孤女却……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茶馆里一阵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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