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来这么晚。”
林高科把一盘子热好的鱼端上来,林琅已经用饭菜把嘴塞了个满满当当。
“呜……”她呜咽着要说话,旁边的丁淼忍不住笑骂一句:
“真没样儿,咽了说!”
林琅用力把嘴里这一口艰难吞了下去,忍着喉间的割痛,解释道:
“几个学生捣乱,让我找家长了。”
“嘿,”林高科拿起公筷给林琅挑鱼,“就你这老师,学生家长都烦你。小孩哪有不淘气的,动不动找家长,回头人家投诉你。”
“那也不能不管啊,家庭教育也是孩子成长很重要的一环。”林琅说得郑重其事,倒把一筷子接一筷子扒拉鱼的林高科气笑了:
“咱家就是家庭教育比较失败,闺女不听话,老爸还得给她挑鱼。”
林琅吃鱼很挑剔,一条鱼她能吃的部分不超过三分之一。用丁淼的话说,她这个当妈的从来不惯孩子,林琅的臭毛病都是当爸的林高科惯的。林高科是公务员,事业发展不错,为人为官都正直清廉,不喜欢周旋于人际关系,更讨厌极了应酬酒局,一下班就惦记着回家做饭。丁淼在国企任高管,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强人,能力强又八面玲珑,事业因此平步青云,应酬当然是少不了的。她鲜少回家吃饭,当然不进厨房,林高科就担当了家里的掌勺。
他热爱烹饪,更爱看老婆孩子吃美了的笑脸,闲暇之时,便不断精进厨艺。于是林琅的嘴被喂得很刁,连外面餐厅的炒菜都不爱吃。
林高科嘴上是骂女儿挑剔,心里却乐开了花,林琅越是挑食,就越证明他厨艺精湛。
“对了,”丁淼看着专心吃饭的林琅,突然问道,“之前吕纯给你介绍那个男孩,你俩相处得怎么样了?”
林琅一口噎住。
适时,手机上弹出了傅若年的消息。
她故意把手机立起来,避开林高科和丁淼的视线,迅速点开了对话框。
聊天记录上半段是她打给傅若年的好几通未接语音,最新一条是傅若年刚刚发过来的简短文字:
“抱歉,手机没电关机了。正常事假,公司请假卡流程没报上去,给你添麻烦了。”
林琅喜欢这种交流方式,言简意赅,有事说事,没有上来先丢个奇怪的表情包,也不必用无关痛痒的寒暄来铺垫。她把筷子放下,专注手机上打下几个字:
“你人没事就好。”
她打完抓紧息屏,又埋头继续吃饭。林高科和丁淼相顾一眼,俱是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丁淼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眼神一瞥林琅的手机:
“什么情况小同志?”
林琅塞了一嘴鱼肉,边咀嚼边一本正经地敷衍:
“没情况啊,左一出差了,和我骂她上司呢。”
左一和吕纯,都是她对家里最好的挡箭牌。这一点左一挺不理解的,她巴不得有个什么爸妈满意的相亲对象堵住家里人的嘴,怎么林琅偏偏每次谈了恋爱都和家里遮遮掩掩呢。
但没办法,林琅从小就是这样。
她的秘密,只和朋友分享,爸妈疼她,却从来走不进她的内心。而更私密的心事,她连朋友也不告诉,就自己一个人憋着,直到遗忘。
丁淼和林高科听到这个答案都有些失望,不过也在意料之中。林琅的生活里好像没出现过什么男孩子,她出门就是跟几个闺蜜,他们当父母的也习惯了。
林琅吃完最后一口鱼肉,就着滴在米饭上的鱼汤把碗底的米吃干净,把碗一推,自顾站起来:
“吃饱饱啦!”
林高科被气笑了:
“洗碗去!”
林琅对着林高科露出一记谄媚的笑容,撒娇道:
“些些!”
她不求人的时候说“谢谢”,有求于人,就成了肉麻的“些些”。丁淼毫不掩饰地嘲笑着林高科,还特意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你闺女都些些你了,老同志,刷碗去吧!”
林高科收拾着碗筷,还不忘作势瞪了一眼林琅的背影,笑骂道:
“天天贪吃贪睡不干活,以后到婆家可不伺候你。”
“怎么着,”林琅叉起桌上丁淼削好的芒果,惬意翘着腿,“我在自己家都不干活,凭什么给他们家干活。”
“你就说吧,”林高科一副看透她的表情摇摇头,“离了家没人这么宠着你。”
林琅不以为意,窝在沙发里继续刷手机。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却实在想不起来是哪件事。孩子们的作业改过了,单元测卷子也出完了,教案还不着急交,那能是什么事呢……
她正想得出神,配合林高科收拾完桌子的丁淼顺手归拢林琅换下来的衣服去洗。她照常先把外衣拿开,一把单独的钥匙却从林琅的外衣兜里掉了出来。
丁淼捡起钥匙,疑惑问道:
“你这是哪儿的钥匙?”
林琅这才如梦初醒——
坏了,傅若年家的钥匙还在她这儿呢!
“那个,是……”她急中生智,胡编了个借口,“是我们主任办公室的钥匙,她今天着急回家,我替她锁的门。”
“哦,”丁淼倒是没怀疑,把钥匙放在了茶几上,耐心叮嘱,“那你可收好别弄丢了。”
林琅应了一声,握着那把钥匙,顿时百感交集。
她拿起手机,重新点开傅若年的聊天框,将那把钥匙拍了过去:
“你姑姑今天把钥匙给我了,可能一着急忘了拿回去。看什么时候方便,我给你送过去,或者同城闪送也行。”
傅若年和傅光华才走出傅氏集团的大楼,他刚拿出来的手机就亮了起来。是林琅的消息,有三条,两条文字,中间夹着一把钥匙的图片。
“姑姑,”傅若年有些诧异,“您把我家钥匙……给林老师了?”
“嗯,”傅光华直言不讳,“林老师学校在海淀,听说联系不上你,硬是赶着晚高峰去你家。你不在,她也找不到别人,这大冷天就站在门外边等,脸都冻红了!我给她个钥匙,以后她再来,怎么也不用在外面冻着了。”
她的话虽然有些夸张的成分,但林琅的确冻得直发抖。傅若年握着手机的手陡然用力至指节泛白,傅光华没有意识到他的细微变化,又问道:
“对了若年,你这三天是病假,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傅若年回过神,挤出一丝笑容,“孔深珠海分公司那边出了点事,去帮他个忙。”
“孔深我知道,你最好的朋友嘛,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说话。”傅光华松了口气,她看了一眼时间,复拍拍傅若年的手臂,宽慰道:
“你爸就那个脾气,别往心里去。时间不早了,快回家吧。”
傅若年本能地缩了一下胳膊,对傅光华搪塞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把她送上车后,才扶着花坛边缘疲惫坐了下来。屏幕上赫然是与林琅的聊天框,他反复打了几个字,再反复删掉。
最后一次,把刚刚打好的“不用了”一点一点退掉,换成了一行字:
“不用麻烦,看你时间,我去找你拿。”
他颓然放下手机,望着停车场外街上的来往车流,轻轻叹了口气。
严冬凛冽的北风里,他的身影湮没在浓重夜色里,渐不清晰。而他袖口滴下的点点鲜红,昭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假若傅振华再多看一眼那个黄铜摆件,一定能发现上面还沾有点点血迹。
假若傅光华再细心一些,一定能发现傅若年垂下的一只手在滴着血珠。
黄铜摆件在他肩背处砸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深色外套掩盖着那道伤,掩盖着他全部的痛苦。
有人疼的人才配说疼。
而他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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