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轮到傅若年得不到林琅的回信了。
但林琅这边没什么状况,她单纯是觉得两个人单独跨年有点奇怪,想拉个“垫背的”。但左一被公司安排出差,一直到元旦后才回北京,唯一能和傅若年有交集的人,就只剩下吕纯。
她倒不是不想邀请吕纯。
是怕吕纯骂她没出息。
可眼下,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于是她特意选了一个学生早放学的周四,斥巨资买了一整个榴莲和一盒车厘子,早早就去吕纯学校门口等着。一见吕纯出来,她就笑容灿烂甚至带点儿谄媚地迎上去:
“吕导下课啦!”
“您大忙人怎么亲自过来了,”吕纯上来就跟林琅勾肩搭背,一脸八卦道,“看起来是跟那地主家的傻儿子处得不错,你现在整个人都容光焕发。”
“我换了个新腮红,”林琅没多想,“一会儿把链接推你。”
“啧,”吕纯嫌弃地给她推开,“跟你说点儿什么正事儿你都打岔。”
“我也是来找你说正事的,”林琅迟疑片刻,深吸一口气,方才恳求道,“你,能不能陪我跨年啊?”
“啊?”吕纯被打了措手不及,“什么情况,你跨年约我干嘛?”
“那个……”林琅忸忸怩怩,声音几乎细不可闻,“傅若年约我。”
“靠,他约你,我干嘛去!”
吕纯翻了个白眼,也不管林琅,一个人走在前面。林琅踩着高跟鞋、拎着水果,紧赶慢赶追上去,“不依不饶”地苦苦哀求:
“我单独和他相处有点儿别扭,你就陪我这一回行不行啊?”
吕纯驻步,回头没好气瞪了林琅一眼:
“我跟你去,我家先生怎么办!”
吕纯的男朋友姓李,比她稍年长几岁,历史专业的高材生,在高校任教,挺博学儒雅的一个人。称之为“先生”,是吕纯对他的尊重,也是小情侣之间的昵称。
“要不,带你家先生,一起去?”
林琅支支吾吾说出来,吕纯只觉眼前一黑:
“去你大爷!”
可吕纯还是带着她家先生,陪林琅去跟傅若年跨年了。
其实她宁愿自己没那么爱吃榴莲和车厘子,这样就不会吃人嘴短,被林琅拉去当背景板。
吕纯原本还“教育”林琅,别抠抠搜搜地选个吃烤串的馆子,估计人家傅若年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那么便宜的菜单。临见面了,吕纯又带林琅去商场选衣服,按头把林琅塞进了几个奢侈品大牌的专柜。
林琅对奢侈品没概念,这是家庭教育使然,她爸妈都不太讲究这些,平时穿得特别朴素。家里的钱除了买点黄金作储备之外,就都花在吃饭上了,连左一都调侃,她家是吃货聚头,生生拉高了恩格尔系数。
所以任由吕纯怎么努力地推荐,林琅还是一无所获地从商场回去了。
她觉得左一背的包包漂亮,觉得吕纯的羊绒大衣好看,但让她花大几万去买,她宁愿把钱捐了。
吕纯把她对奢侈品的抗拒,命名为“不配得感”,简而言之,就是觉得自己不配拥有好东西。
但林琅不这么认为。
她不是不配,是不想,不愿,不需要。
于是见面那天,她还是穿了一条一千出头的连衣裙,套了件打折时候买的大衣,精心化了个妆出了门。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傅若年会把他们约到自家别墅的天台上。一桌子摆盘精致的菜,看花了林琅的眼,她坐在桌边偷偷扯了一下吕纯的袖口,做贼似的小声道:
“不会是他自己做的吧?”
吕纯大喇喇地高声答话:
“你问我干嘛啊,问他啊!”
她说着,甚至特意瞥了一眼傅若年,林琅直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傅若年拿着公筷给她们夹菜,笑问道:
“林老师想问我什么?”
“呃……”林琅一下噎住,吕纯又直言不讳:
“她想问,这一桌子菜是不是你做的。”
“是啊,”傅若年据实以告,“还合胃口吗?”
吕纯连连点头,毫不吝啬地比了个大拇指:
“你都能直接当大厨了!”
傅若年又看向林琅,她盘子里堆成小山一样的菜还没怎么动过,这么半天,她就顾着跟一块糖醋排骨较劲了。
“是不是炸太焦了,不好咬?”
傅若年体贴发问,林琅忙对着糖醋排骨用力咬了一大口:
“没有,”她作势认真地咀嚼,“刚刚好。”
傅若年展眉一笑,拿着壶给她又倒上了水。
吕纯是个挺能活跃气氛的人,不像蓝念澜那么圆滑,她是个有话就说的直率性子。幸好她家先生成熟稳重,一顿饭的时间没少帮她打圆场。只是他们来自各行各业,共同话题实在少得可怜,不想太高深又不想冷场,就只能聊起各自的人生经历。
“听你姑姑说,你留学这个事是家里强迫的?”吕纯没心没肺地对傅若年说着,“要是我,我就不去,人生是自己的,那么大了,干嘛还听家里人安排。”
傅若年淡然笑笑,拿起水喝了一口:
“无所谓。”
“这都能无所谓?!”吕纯突然正色起来,倒把林琅吓了一跳,一劲儿给她使眼色。吕纯一律视而不见,对傅若年郑重其事道:
“这是原则问题,一个成年人没点儿自己的主见吗?”
“小纯,”李先生低声提醒,“大家闲聊,你语气别太重。”
傅若年笑容一滞,但还是耐着性子问吕纯:
“这事儿重要吗?”
“特别重要,关乎我姐妹一辈子幸福!”吕纯气不过,借着酒劲儿上来,拍案而起,“傅若年我问你,你这么听家里话,要是以后你家人不喜欢林琅怎么办?欺负她怎么办?你都不反抗吗!”
林琅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不要再说下去,傅若年却笑着岔开话题:
“没事儿。快零点了,夜里凉,我下去给你们拿两条毯子披着。”
他说完就起身离开,留吕纯气得坐回椅子上,抱臂怒道:
“什么东西!”
“别气别气,咱不至于的,”林琅赶紧给她顺气,“八字没一撇呢,干嘛呀急赤白脸的。”
“我真没想到他是这种人,”吕纯一脸嫌弃,“年纪不大,浑身上下散发着自我放弃。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把你介绍给他!”
林琅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她转过头,透过天台旁边的玻璃窗看向正在下楼的傅若年,他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神色如常。
确实奇怪。
就算对自己的前程无所谓,难道被吕纯指着鼻子骂了这么半天,也能无所谓吗?
林琅正百思不得其解,却见傅若年走到书桌前按下一个什么按钮,天台玻璃窗的窗帘便缓缓合上,隔绝了林琅的视线。
傅若年拿起两条毯子,回头时瞥见了书柜里陈列的一只有裂痕的奖杯。
那是他高中阶段最后一场决赛夺回来的,也是在与傅振华因高考志愿而爆发争吵、被傅振华踢断腰椎的那夜摔坏的。
他出院的时候,甚至都不记得当时还打坏了这么个东西,是傅光华粘好了摆在那里,邀功似的请他看。傅光华笃定,他一定非常在意那个千辛万苦才得来的荣誉。
但她错了。
傅若年是真的无所谓。
他没有任何天赋,但傅振华不由分说就送他去打篮球,让他总是三天两头被伤病困扰,关节损伤严重到影响正常生活。所以,他一点儿都不喜欢篮球,就像不喜欢傅振华为他选的大学和专业。
可正如吕纯所说,他为什么不反抗呢?
其实他应该算是反抗过无数次了。
就渐渐觉得没必要,不重要,无所谓,生活于他而言不是一场狂欢,而是一场,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必须继续熬下去的牢狱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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