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照眼睛睁大,不再挣扎,脚步踉跄几下,就顺着身后之人的力度往后走去。
隐隐能听到马蹄声传来。
两人往密林深处走去。
周最侧着身子往前走,一只手横在空中让虞照搭着他的胳膊防止跌倒,一只手拨开纷杂的树枝。
时不时转过头来看一眼虞照。
虞照感到手下这只胳膊坚硬有力,稳稳当当。密林中穿梭并不轻松,虞照紧咬着嘴唇,磕磕绊绊的跟着周最走,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说来奇怪,她并不知道周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明明他如今尚是朝廷官员,可是虞照闻着寒风中夹杂着周最的气息,莫名有种心安的感觉。
几个月过去,他如今已经不是当年街头流落的乞丐。
虞照攥紧了他的胳膊。
周最感知到了,回首,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尽量温声道:“别怕。”
周最带着她七拐八拐,最后不知道在哪里找到一个山洞。
入口甚小,只能容一个爬进去。
周最把山洞入口处的杂草挪开,直起身来,对虞照道:“郡主,情况危机,还请暂时委屈一下。”
虞照看着那个洞口,又转首看向周最:“那你呢?”
周最道:“郡主放心,只是入口小,里面地方还是挺大的,足够容纳两个人。”
虞照颔首,她知道如今的情况,也不多做犹豫,俯身顺着入口利索地进去了。
周最紧随其后,进去后把入口用杂草封上。
虞照进去后,发现里面地方确实很大,差不多有一间房那么大。周最很快把入口封好,洞内漆黑一片。
虞照打了个寒颤。
周最走到虞照身边,低声道:“郡主,冷吗?还请委屈一下,等追兵过了再说。”
说着,就要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
虞照制止了他的动作,也低声道:“不必,我不冷。”更何况周最看起来穿的还没有她厚。
两人摸索着靠着石壁坐下来,挨得很近。周最似乎觉得这样不妥,正要起身离开,虞照拽住了他的袖子,周最只好顺势坐着。
他忽然意识到虞照正在不正常的浑身发抖,甚至还能听到她牙齿轻轻打颤的声音。
周最正要开口询问,外间忽然嘈杂起来,追兵到了。
能听到明显的马蹄声,脚步声以及叫喊声。
此时不宜轻举妄动。
虞照克制自己,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
但是黑暗还是像张巨网将她吞噬,她此刻怕黑的心情达到了顶峰。
虞照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喉间,呼吸滞塞,浑身发冷。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从她侧面环住了她,虞照身躯一震,但很快冷静下来。
那只手极其克制,见虞照没有反抗,轻轻把她往怀里揽。
虞照整个人都靠在了他怀里。
两人都没有吭声。
听着耳边追兵渐行渐近,四处搜查,好几次都离他们这个洞穴极近,虞照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周最只是紧紧搂着她。
虞照靠在温暖的怀抱里,耳边是周最温热的呼吸,她莫名念起了小时候睡不着母亲轻柔的呢喃,原本僵硬着的身子也渐渐软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窸窣声渐渐远去,两人还是不敢出声,又过了一会儿,周最轻轻动了一下。
虞照立刻从他身上弹下来。
虞照动作太快,头险些撞上石壁,周最眼疾手快,连忙拉她一把,“郡主,小心。”
虞照轻轻“啊”了一声,但也听话地顺着周最的力道靠在他身上,不再乱动。
如今天寒地冻,又是漆黑一片,虞照不禁在他怀里,把身子蜷缩在一起。动作间,好像无意间碰到什么东西,虞照觉得硌得慌,动了两下。
接着就听到头顶上方周最压抑的嗓音:“别动。”
他说的又急又沉,虞照一时真的不动了,静了一会,虞照小声问道:“你为何要把卷轴放在身上?不碍事吗?”
身后是长久的沉默,仿佛时间都凝固了。
虞照后知后觉自己在说什么。她僵了的脑子忽然转动起来,虞照屏住呼吸,眼珠机械地转了半圈,整个人都僵硬了。
“……”
虞照感到自己的脸颊开始发出不正常的温度。
身后之人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异样,没有说话,轻轻推了她一下。
虞照顺势靠在旁侧的石壁上坐着。
两人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虞照屈起双膝,脸埋在手心里。都说人在尴尬的时候会自动把脑子封住,只留人体本能动作,所以虞照也不知道她接下来为什么会问出这样一句话:
“……你不是说,你,不举吗?”
“………………”
长久的沉默后,她听到旁侧之人叹了口气,“……我怎么听说,郡主府里男宠甚多?”
虞照保持着捂脸的姿势,呢喃道:“男宠多,对,很多不过是可怜人罢了,我见着喜欢的就养在府里。”
周最看向她,“那郡主,你为何……”
“啊啊我,”虞照忽然抬首,她双手在地上摸索着,但除了摸索到灰尘外,什么也摸不到,她语气慌乱,“你别说了,我,我需要冷静一下,对我需要静一静,今天发生太多事了,我要冷静冷静。”
今天确实发生太多事了,多到超出了她以往十七年的经历,虞照现在脑子一片混乱,面上不知道是燥的还是什么一直发烫,呼吸也有点不稳。虞照不知道该先想哪件事比较好,她一次次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
不要着急,一条一条来,那些事以后再想,先解决眼前的事。
眼前事。
眼前。
周最看着虞照手在碎石堆里扒拉,想说些什么,手伸到一半又默默缩回去了。
虞照默了一会,感觉自己冷静了许多,眼神清醒了,声线也平稳了许多。
她转首看向周最,道:“今日真是多谢你了。”
周最也顺其自然地忘掉了方才的尴尬,冷静道:“郡主客气了。”
虞照又问:“不过你为何会在这里?”
周最曲起一条腿,一条手臂随意搭在上面,道:“我跟着郡主出来的,今日晌午见郡主马车匆匆出城,就觉得不对劲,租赁一匹马,就出来了。我见郡主马车从城东出城,也顺着一直往东走,后来在路上见到了郡主的马车,就在方才才见着郡主。”
虞照不知想到了什么,问道:“所以你一路上都没见着我是吗?”
周最道:“没见着。”
虞照暗暗松口气,不知哪来的自尊心,她不想让周最看到自己一路走一路跌的狼狈样子。
虞照抬首,对上周最沉沉的目光,“那你为何要跟着我出来?”
黑云被风吹散,朗月当空,普照大地。点点碎光透过洞口杂草的缝隙撒进来,落在周最眉眼,肩头。他双眼黑白分明,澄澈透亮。
“郡主之前多番帮扶,最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虞照眨眨眼,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可知你追出来的后果是什么?京城搜查的时候,会发现你不在,你打算怎么解释呢?你的仕途生涯很有可能就这么结束了。”
虞照说完,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以前多次帮助周最,如今虞平举兵反,她也外逃,如果周最独自留在京城中,可能更要受人诟病。
换种说法,周最的仕途生涯,自虞平反叛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虞照沉默了。
周最却是无所谓的笑了一声,“如今国家动荡不堪,当个小官也无甚用处,若想为生民,不若去战场上,更有我的用武之地。”
虞照看向他,斟酌道:“可你深仇未报……”
周最微微一笑,连带着他那眸子也明亮如星,他道:“郡主未免把我想的太肤浅了些,我是有血海深仇,可却不仅仅只有血海深仇,我的心里不仅有家还有国,生灵涂炭,是我最看不得的。”
“倘若天下安宁,我便可一心报仇。可如今人间未安,家仇便需先抛之脑后。”
虞照愣了一下,很快记起第一次见面时,他撕心裂肺的也只是为天下安危。
她不禁再次看向周最。
青年剑眉星目,朗朗如月。月光栖息在他眉间,给他罩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虞照低声道:“惭愧。”
周最莞尔,十分不以为意,反而问道:“郡主此番要去哪里,将军应派了人来接应。不若我陪着郡主,路上也安全些。”
虞照想了一想,斟酌几下,还是说了实话:“父亲说京城往东四十里有人接应。”
周最微微颔首,虞照叹了一声,又道:“以后不必唤我郡主,我已不是郡主。”
这一番闹下来,别说郡主了,她十有**已经被朝廷通缉。
周最道:“那……小姐?”
虞照摇摇头,“就唤我名字即可,我姓虞名照。”
周最嘴唇动了几下,挣扎几番,还是没能把这个名字叫出口。
虞照却也不以为意。
如今夜深风寒,虽然入口被封住了,但还是有隐隐冷风透进来。
两人挨的极近,相互取暖。又随意聊着天南海北的事,虞照越聊越觉得这个人和自己以前见到的都不一样,心里涌出一股异样的感觉。
她笑道:“你好有意思,我很喜欢你。”
身旁却忽然沉默了。
虞照奇怪,明明方才两个人还聊的很好,怎么忽然不说话了,她转首:“你怎么不……”
二人靠的实在是太近了,几乎头挨着头。虞照一转首,她还在说话,嘴唇忽然擦过一个柔软的东西。
冰冰凉凉的,像盛夏池子里的荷花瓣。
周最的呼吸扑到她面门上。两人呼吸搅动着,缠绵着。
虞照猝然睁大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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