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南梁宫中在忙一件大事。
汉王简玉山向皇上提议,遴选天下贵女中的佼佼者,许配给皇亲贵胄中的适龄男子。
皇上圣旨一下,各州各县纷纷送来妙龄女子,大大小小加起来,说是成百上千也不为过。
储秀宫中,容嬷嬷送走了最后一批贵女,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剩下的一百名贵女便要交到皇上和各宫娘娘面前,由他们亲自挑选了。
一想到过几日便要带着这群贵女面圣,容嬷嬷分毫不敢懈怠,唤来手下人加紧礼仪上的教学,万不能在圣上面前出了纰漏。
储秀宫作为内廷西六宫之一,曾是太后娘娘当年做贵妃时的住处。
皇上登基后,太后娘娘搬去了慈宁宫,由于皇上妃子不多,这里也没人敢擅自搬来住,便一直闲置着。
此次为彰显对遴选一事的重视,皇上亲下口谕,打开宫门,让这群贵女们暂时住了进去。
储秀宫主殿的东西两座配殿均为面阔三间,后殿是五间,但其东西配殿略小些,贵女们挤挤倒也住得下。
主殿前廊与东西配殿前廊及后殿檐廊转角相连,形成一座四四方方的院落。
庭院中间的湖石、水景等一应物件被全部搬走,腾出了一片空地供贵女们练习礼仪、步伐等。
一百名贵女列队整齐,规规矩矩地站好,屏气凝神,认真地听着前方教习嬷嬷讲话,其中尽是些令人头疼的繁文缛节。
琳琅站在队伍的一角,手里拎着手绢,低着头,百无聊赖地踢着脚边砖缝里挤出来的小黄花。
那花根茎匍匐在地,看似柔弱,实则极为坚韧,琳琅连踢了几脚,它依然安然无恙。
琳琅的动作幅度很小,可还是被一旁的苏沁瞧见了。
苏沁心里一惊,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用眼神拼命示意琳琅停下。
然而琳琅却无视了她的一片好意。
教习嬷嬷训话结束,让大家先休息一会儿。
苏沁这才松了口气,将琳琅拉到廊下照不到阳光的地方。
她用手帕细细擦拭着额角渗出的汗珠,埋怨道:“你怎么这么大胆,要是叫嬷嬷瞧见了,轻则一顿训斥,重则撵出宫去。”
“那便将我撵出去好了。”琳琅不甚在意。
“嘘——”苏沁吓得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四下张望,见其他人都在远处,没人留意她们二人,才缓缓松开了手。
苏沁:“你轻声些,这里可是宫里,说错话是要杀头的。”
琳琅见她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便不再拿这事打趣,轻声应下了。
其实这杀头的死罪,琳琅已经犯下了,她入宫顶的是赵琳琅的名号。
赵琳琅的父亲是荆州下属小县的县丞,圣上命所有官吏未成婚的女眷皆要入京,且接到旨意后,在遴选之前不得嫁娶。
赵琳琅原本有心上人,自打接了这道圣旨,每日寻死觅活,闹得赵家是鸡飞狗跳。
就在启程赴京前日,赵琳琅和她的情人私奔了。
这是杀头的重罪,赵家走投无路,只得央求琳琅顶包。
赵家于琳琅有恩,她实在无法拒绝,只得替赵琳琅上了来东京的马车。
琳琅五官端正,虽说比起寻常女子少了几分柔美,却多了一股常人难有的英气。
她常年练武,身姿矫健,气质出尘,毫不意外地被留了下来。
该怎么被淘汰呢,琳琅抱着朱红色的柱子,绞尽脑汁,脑子里闪过的全是形兵列阵,带兵打仗的那一套。
早知道当年陪着二哥考科举了,那些舞文弄墨的经文里,定有些歪门邪道,能过眼下这一关。
说起来,琳琅离经叛道的事情做得已经不少了,可奇怪的是,满宫里的嬷嬷对她视若无睹。
入宫第一日,琳琅在皇宫西华门门前跳下马车,从车厢里拎出一杆一丈长的长枪,直愣愣地就要往宫里闯。
守门侍卫见状,急忙将她拦住,抬头瞧了瞧这立起来比人还高的寒铁长枪,不禁咽了口唾沫,说道:“这位小姐,这长枪可不能带进去。”
琳琅嘿嘿一笑,主打一个憨厚老实:“侍卫大哥,这是我防身用的。”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自皇宫高墙上掠过,飞檐走壁,如入无人之境。
琳琅二话不说,提起长枪,猛地用力掷了出去,那长枪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正击中那道身影的右肩,稳准狠!
下一秒,琳琅被人反剪双手,按倒在地,耳边有人尖叫道:“程公子遇刺了!”
琳琅被带到右半边身子都浸在血水里的玄衣公子面前,这才知道自己“不小心”击中的,是桓王程棣的孙子程景。
既然是桓王的孙子,进宫为什么要飞檐走壁,她还以为是刺客呢。
“正因为是桓王的孙子,才敢在宫里飞檐走壁。”程景答道。
琳琅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程景年岁不大,五官轮廓分明,俊美过人,如墨般的长发束于金冠之中,衣角处用金线绣的飞鸟欲展翅高飞。
他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向外淌血,却能笑着同琳琅打趣,只是因着失血过多,他面色惨白如纸,在琳琅眼里,与鬼笑无异。
琳琅见宫中太医迟迟不来,真担心他死在这里——误伤和误杀还是有显著区别的。
她反手挣脱了束缚,走到程景面前,伸手就去扯他的衣服。
程景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拼命用左手捂住被血水浸湿的衣料,好似被人欺负的小媳妇,嘴里嘟囔着:“男女授受不亲啊。”
琳琅可管不了那么多,直接给了他一拳,险些把他打昏过去,说道:“现在我就是你兄弟!”
咔嚓——
程景右半边的衣服被她尽数撕了下来,露出他白皙圆润的肩膀,和浸满鲜血的血窟窿。
琳琅面不改色,清创、止血、包扎,一气呵成,就是手法略有些粗暴。
这一番折腾下来,程景瘫倒在榻上,虚弱得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这时,太医才匆匆赶来,仔仔细细地围着程景检查了一遍,发现已经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了,只好开了几副内服的药,便告辞离去了。
“程公子,”琳琅伏在程景的榻边,杏仁似的眼睛眨啊眨,里面泛着讨好的笑意,“既然我给您治好了,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的死罪,只将我撵出宫去可好?”
程景虚弱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
一名侍卫走进来,领着琳琅离去。
琳琅满心欢喜,一心只想着赶紧出宫,离开这是非之地,可她走着走着,发现不对劲,这压根不是出宫的路。
宫墙两边的景色愈发秀丽迷人,路边花坛中培植的花草也愈发名贵珍稀。
硕大的花朵娇艳欲滴、争奇斗艳,在日光下尽显雍容。
不多时,他们走到一处富丽堂皇的宫殿前,屋顶是单檐歇山顶,飞檐斗拱,气势不凡;梁枋上绘着淡雅的苏式彩画,笔触细腻,色彩柔和。;宫门是由楠木雕就,万字锦底上,五蝠捧寿、万福万寿的图案栩栩如生。
琳琅瞧着殿门外这对铜梅花鹿,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想不到折腾一圈只丢了柄长枪。
储秀宫的日子并不舒坦,一开始人很多,十几个贵女挤在同一间屋子里,殿门一关,空气不流通,闷得很。
琳琅待不下去了,就跑到外面,想向宫里的侍卫借刀,对方不肯给,她索性作罢,从地上挑了一根笔直的树枝,在庭院里舞起剑来,嬷嬷在廊下瞧着,眉头紧锁。
还有的时候,她想登高望远,可又时刻谨记着“只有桓王的孙子才可以在宫中飞檐走壁”。
于是她就从储秀宫的前殿屋顶,飞到东殿屋顶,再飞到后殿屋顶……一圈又一圈地飞,一圈又一圈地转,把嬷嬷们看得头晕眼花。
琳琅觉得嬷嬷们定然是对她有意见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就是不肯撵她走。
第一天用膳的时候,琳琅只得到了一小碗饭,她以为自己被针对的,谁知道东瞧瞧西看看,发现别人也只有这么点。
琳琅一口将饭吞进了嘴里,拿着碗走到容嬷嬷面前,两手一摊:“不够吃。”
容嬷嬷倒也没说什么,用手指了下装饭的盆,说道:“不够吃自己去盛。”
琳琅看了下这脸大的饭盆,问道:“可以把盆端走吗?”
容嬷嬷:“当然不行,你盛到碗里,回到自己位置上去吃。”
琳琅扁了扁嘴,把自己那巴掌大的饭碗盛满饭,回到位置上扒拉两口,又吃完了,于是她又起身去盛,盛好回来两口吃完再去盛。
琳琅没什么意见,她练武身体好,多跑几趟也不觉得累。
可容嬷嬷却看不下去了,第二天就给她换了个大碗,几百个贵女里唯一一个大碗,摆在厨房里都让人忍不住多瞧两眼。
旁的贵女一是吃不了这么多,二是要保持身材。
苏沁就是前者,自小在家里就是数米粒吃饭的,整个人身形纤细,宛如风中蒲柳。
苏沁的父亲是兵部尚书苏淮,家世在这群名门贵女里也不算低的,而且人长得极为漂亮,艳丽夺目,人人都觉得苏沁是必定入选的,纷纷上杆着巴结她。
但苏沁不爱同他们讲话,反而主动来找琳琅,琳琅问起缘由,苏沁说,琳琅让她想起了阿姐。
苏沁出身武官世家,她的阿姐自幼跟随父兄征战沙场,年仅十五岁便死在了战场上。
那年苏沁五岁,苏母将她从练武场上拽了下来,自此苏沁再也没碰过那些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每天关在闺阁中绣花、读书。
“母亲誓要将我培养成大家闺秀,以后许配个好人家。”苏沁道。
琳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将自己精挑细选的树枝递到了苏沁手上,握住她的手,笔直地向前一刺。
苏沁心里翻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仿佛此时此刻她们二人手中握的是一柄真正的宝剑。
一剑独行斩乱世,生来傲骨照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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