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沁的母亲一心盼着女儿能嫁得个好儿郎，此次遴选下了极大功夫，将前来娶妻的几人的家世底细翻了个底朝天，然后对苏沁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把这些消息告诉第二人。
但苏沁心思单纯，毫无保留地尽数告诉了琳琅。
南梁皇帝共有二子二女。
长子魏显，母亲是贤妃陈氏，十岁那年突然双目失明，如今二十二岁了尚未娶妻。
次子魏明，母亲是皇后唐氏，如今才十二岁，还未到娶妻的年纪。
长女魏婉如，是皇后唐氏尚还是良妃时所生，如今正值妙龄。
次女魏婉平，是先皇后吕氏之女，先皇后去世后便被送到了东京南边一处道馆里，听说近日将被接回宫中，与魏婉如年纪相仿。
除了皇帝的儿子外，此次前来选妻的还有桓王程棣的孙子程景、靖王霍子辰的亲弟弟霍子申，以及汉王简玉山的侄子简卿煜。
程景，琳琅已经见过了，与传闻中一般无二，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他文武双全，在战场上屡立战功，为人也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听说桓王十分疼爱这个孙子。
琳琅觉得程景中了自己一枪，还能同她谈笑风生，的确是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魄了。
而且轻功不错，琳琅在心里补充道。
霍子申已有三十岁，听闻他的原配妻子前几年病逝了，霍子申十分爱重亡妻，再未婚配，安心抚养几个孩子。
此次他应当是被霍子辰逼着来到东京娶妻。
至于简卿煜……
苏沁提起这个人时，模仿着自己母亲的模样，一脸嫌弃地摇了摇头。
听闻当年简玉山起兵时，简卿煜的父母为了救他而丧命，简玉山自己膝下无子，所以对这个侄子格外溺爱。
简卿煜是三人中唯一没有战功的，甚至连战场都没有上过，据说两年前他得了失心疯，每日眠花宿柳，无心政事。
“那你母亲想让你嫁给谁？”琳琅摆弄着手边几根新捡的树枝，想要从中挑一个最直的。
苏沁：“自然是程景。”
琳琅：“是啊，一个是瞎子，一个是浪子，一个是老爷子。”
“嘘——”苏沁连忙捂住琳琅的嘴巴，这个动作她每日不知道要做多少遍。
苏沁：“那你呢，你想嫁给谁？”
琳琅：“我谁也不想嫁。”
……
春和景明，喜鹊啼鸣，一看就是个好日子。
容嬷嬷早早将一众贵女叫起来，跟在她身后的一溜宫女，每人手上端着一个漆盘，上面盛着绣工精美的崭新衣裙，和琳琅满目的宝石首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待在储秀宫的日子枯燥无聊，没了平日梳洗打扮的兴致，今日是遴选的大日子，又见到这么多漂亮的衣服首饰，所有贵女都躁动起来了。
容嬷嬷双手交叠在身前，审视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厉声说道：“给你们一个时辰，好好梳洗打扮，今日是面见圣上和各宫娘娘大日子，谁都不许出岔子，若是手脚慢了，或是起了什么争端，一律按大不敬罪论处。”
苏沁挑花了眼，拉着琳琅在宫女间走来走去，好容易选定一件衣裳，却被旁人抢先一步拿走了。
她也不敢上去抢，都到了这个节骨眼，谁也不敢冒着被撵出去的风险挑起事端。
琳琅显得有些兴致缺缺，五颜六色的衣裙首饰看得她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苏沁：“琳琅，你看这件，这件很适合你。”
琳琅：“你还是给我挑件不合适的吧。”
苏沁：“……”
最后，苏沁在琳琅反复提醒时间不够的情况下，才堪堪选定一件湖水蓝长襦裙，苏沁身量纤细，穿上它，，显得格外明媚灵动。
琳琅则随手拿了一件穿上，烟霞紫的襦裙让她看上去像个长长的茄子，她很满意。
“嫁给魏显吧。”
苏沁正对着铜镜盘发髻，突然听到琳琅这般说道。
她疑惑地转头看去，却发现琳琅并没有看她，而是在自顾自地整理自己的衣裙。
“为什么？”苏沁问道。
琳琅站直身子，将苏沁拉至房间一角，压低声音道：“南梁皇室势力日渐衰微，天下豪杰并起，浔州程棣、古江霍子辰和宁康简玉山是其中势力最大的三人。”
琳琅：“皇上为他们三人封王不过是缓兵之计，迟早这三人要有一战，决出胜负，而最终胜出之人会取缔魏家。”
苏沁不可置信地捂住嘴，琳琅所说的这些话，对于一个深居闺阁的女子来说，太过于叛经离道了。
琳琅：“但魏家已经统治南梁上百年，为了平息流言，获胜者绝不会对魏家赶尽杀绝。魏显资质平庸，只要他不惹是生非，安安稳稳度过一生是没问题的。”
琳琅说完便转身离去了，仿佛这段剖析从未发生过，只留下苏沁一人呆立在原地，心如擂鼓。
母亲让她选程景，琳琅让她选魏显。
那她自己呢，她想选谁？
琳琅梳洗完毕，便同一众贵女跟着几位嬷嬷向御花园走去，她知道苏沁正默默跟在她身后，却没有再多说一句。
方才对苏沁说的那些话已经是逾矩了，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
或许是因为她真的很像她的阿姐吧，所以有时候，会忍不住，多说两句。
之前琳琅站在屋檐上眺望御花园时，便看出这是个风景绝佳之处，叠石堆垒，错落有致，磴道盘曲，一步一景。
一座单孔拱券石桥南北横跨在水池之上，水中各色锦鲤在睡莲间自在穿梭、游弋嬉戏。
一百位贵女将按照家世品阶排列，容嬷嬷站在队首，一个一个唤名字，没多久就唤到了苏沁。
苏沁下意识看了一眼琳琅，却发现琳琅没有看她，仿佛被这满园春色迷住了，她有些失落，低着头从琳琅身边走过，站到了嬷嬷指定的位置。
今日这遴选规则颇有意思，皇上、皇后娘娘、刘贤妃，以及四位将要娶妻的男子，都得到了绢花，若是有看中的女子，便将绢花赐予对方。
若是没被任何人看中，便由皇上统一赐予香囊，都不白来。
要是有贵女是同时收到几位的绢花，便可以反过来，挑选自己的夫婿，至于是妻是妾，那便是后话了。
“贤妃娘娘是给大皇子殿下选自己的儿媳妇，那皇上和皇后娘娘挑选的是？”德妃季氏出声问道。
“那自然是咱们的姐妹了。”皇后微笑地答道。
德妃面上跟着笑，心里却不痛快，暗自想着又要来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分宠爱了。
皇上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盯着这些十**岁的女子。
内侍官见几位贵人都准备好了，便派人去通知容嬷嬷，让她将贵女们带上来。
容嬷嬷率先领着前五名贵女进来了，那五人皆是屏气敛息、神色紧张，依次听着内侍官点到自己的名字，按照先前所学的规矩行礼问安，收到各自的绢花香囊后又恭敬答谢，退至一边。
苏沁排在第二批，她小心翼翼地跟着前一个人的步伐，生怕走快一步或是走慢一步，心头似有小鹿在乱撞，手心冒出一层细汗。
“兵部尚书苏淮之女苏沁，年十七。”
苏沁按照先前学过的规矩，跪下问安，道：“臣女苏沁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容嬷嬷之前特意嘱咐了，请安时问候皇上皇后即可，不然在场这么多皇亲贵胄，每个贵女挨个向所有人请安，跟报菜名似的。
“抬起头来。”皇后说道。
苏沁扬起头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坐在主位的皇上。
皇上魏言今年已过四十，面容倒也还算俊朗，透着几分威严之气。
皇上左手边便是皇后唐氏，皇后身着华服，头戴凤冠，举手投足间尽显雍容华贵。
皇后左边便是贤良淑德四妃。
皇上右手边坐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他面容冷峻，神色淡漠，视线精准地落在苏沁身上。
若不是苏沁事先知晓魏显双目失明，仔细观察，还真难发现他的双眼略有异样。
魏显右手边便是魏明，年仅十二岁的少年郎，眉眼清朗，稍显稚嫩青涩，正好奇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苏沁。
坐在下方的则是几位王爷和王妃，其中最显眼的，当属身后站着端着绢花的宫人的三位男子。
程景左手捏着一枝绢花，手指无意识地在茎杆上轻轻摩挲，面上带笑，眼中却似在思量着什么。
霍子申年纪稍长，长相端庄持重，面无表情地端坐在那里，叫人捉摸不透。
最惹眼的大抵是简卿煜，他生得一张极为精致的面庞，五官柔美，颇有几分男生女相，在一众男子中格外显眼。
只是他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毫无神采，眼皮微微耷拉着，看上去像是宿醉未醒，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比魏显看上去还要像个盲人。
而且他还坐在一副轮椅上，双腿掩盖在月白色的长袍之下，让人看不清状况。
苏沁心生困惑，她怎么从未听说过，简卿煜行动不便？
苏沁生得貌美，又家世显赫，台上几人皆是动了心思。
皇上轻咳一声，他心知自己若是选了苏沁，那旁人断不会选，没人会同他争，只是今日名义上是个几个小辈选妻，他只能先按捺住心思。
“几位爱卿，可有意向啊？”皇上询问台下三人。
霍子申和简卿煜一动不动，程景倒是站了起来，走到苏沁面前，将手中的绢花递给了她。
程景：“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苏沁接过绢花，白了脸色，这首诗是写杨贵妃的。
一时间御花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皇上手里的绢花也送不出去了，总不能自比唐玄宗吧。
就在此时，魏显突然站了起来，他精准地绕过面前的桌案，在身边宫人的指引下，走到苏沁面前，将手中的绢花递给了她。
“我虽然看不见，但能得程景兄这般夸赞的，必定是百里挑一的美人。”魏显笑道。
苏沁和其他贵女一同被嬷嬷领着走了出来，她和拿到绢花的其他贵女站在了一起，她捏着手中的两支花，心中思绪万千。
琳琅在廊下站得腿脚发麻，才终于轮到她这一批。
“荆州洪陵县县丞赵京之女赵琳琅，年十八。”
琳琅老老实实跪下，按照容嬷嬷之前教的行礼问安。
一束绢花递到了琳琅面前，琳琅抬眼看去，原来是程景。
程景眼中带着几分玩味，面上似笑非笑，开口道：“那日我幸得赵姑娘相救，才保住了性命。赵姑娘为了救我，看了我的半边身子，辱了名节，我理当娶了姑娘，以报救命之恩。”
半边身子，不就一个肩头……
琳琅还在心中腹诽，便听身后传来一声嗤笑：“我怎么记得程兄的伤便是这名女子所致。”
这声音冰冷中又带着几分嘲讽，琳琅循声望去，只见坐在轮椅上的男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看向琳琅，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
琳琅心中一震，呆立在原地，整个人好似被一道惊雷劈中，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让心中翻涌出来的名字脱口而出——
简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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