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这几天,她就跟泡在药罐子里一样,叫人提不起任何兴致。
程嫤渔觉得很没趣,尤其到第二天中秋时,眼看嬷嬷又叫问婵去给她熬药,她就更没趣。
她实在是烦了喝那些东西。
心口有些闷,她腾地起来往外走。
冉青惊了下,赶紧跟上去。
“姑娘,您去哪?”她追上来问。
程嫤渔小臂上的披帛被风吹到身后,她提起裙摆跨出房门,“快用午膳了,我去叫叫那位霍大人。”
她实在不想再闷在房里。
没再理身后的人,她径直往小西苑奔去。
因为走得有些快,才走到半程,她就有些气喘了。
冉青无奈,她已经知道姑娘只是心烦了,来找霍大人恐怕也只是赌气之言。
“您身子才好一些呢,不如走慢些?”
程嫤渔看她一眼,慢慢地,她有些泄气。这副身子当真是耍脾气都累得慌,她这才走了多久啊……
没滋没味地慢下脚步,她脸上的神情变得淡淡的。
冉青叹气一声,不再说话,只紧紧跟在她身后。快到前面下石阶的地方时,她下意识要上前扶一扶。
程嫤渔侧开身子,“不用,我不会再崴着了。”
她专心盯着脚下,一步步踩得很稳,下了石阶了,就直接往那道圆拱门去。她没让下人上前知会霍阎,径自熟门熟路地过了竹林,朝最中间的小院去。
小院的院门大敞着,她踏上石阶,扶门直接跨进院里。
一入内,她就看见了他的身形,他背对着她,看样子是正打算要往屋里走得。不过他显然是听到了动静,步子才迈上廊下一半,他停住,侧过半边身子往她这边看过来。
眼风尖利,侧脸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出几分攻击性。
发现是她,他眉梢动了下,身形慢慢地完全侧过来,黝黑的眼睛看她,“程姑娘?”
这时又不直接唤她全名了…… 程嫤渔心不在焉地嗯了声,“你和父亲熟,直接唤我名字吧。”
霍阎没应声,只是眯眼看了她一下。
程嫤渔朝他走近,她看了眼这不大不小的院子,随口问:“霍大人在小院里可还住得惯?”
“府里人招待得很好。”霍阎面向走近的她。
鼻端下飘来一种很淡的香味,若隐若现。
程嫤渔笑了笑,也是,他在某些方面很粗糙,根本就不挑住得地方。
就算是稻草堆,他也能照样睡得下。
他的皮肤有时也像稻草一样磨人。
她抬头看了看他,他下颌的胡茬打理的很干净,这点倒是一如既往。
“你住得惯就好。”
“快用午膳了,我是过来叫你的。”
霍阎抬头看了看时辰,是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
“稍等,我回屋把东西放下。”他手上正拿着一小块鹿皮。
程嫤渔点点头,站在原地耐心地等他。
他很快出来,朝她这边抬了抬下巴,“走吧。”
她点点头,走在他身侧。
走回主院正厅时,厨下的菜正好备得差不多。见她竟然是跟着霍阎一起过来的,郑嬷嬷还诧异了下,不过她很快掩住,上前笑道:“正好,菜刚上齐呢。”
“霍大人,您可要喝酒?要是喝得话,我叫人再去上壶酒来。”她家小姐是打小就不碰酒的,不敢叫她碰那玩意。但有客人来,还是该招待的周到些,郑嬷嬷觉得他要是要喝的话,还是该给他备上。
霍阎摇头,“不用。”
程嫤渔知道他是喝酒的,前世时,有一回两人行那事时便是他喝了酒之后,那时的他好像格外地克制不住。
她挑眉看他,“真不喝?”
霍阎睨了她一眼,抿唇嗯一声。
程嫤渔笑了笑,没说什么,与他坐下一起吃饭。
她其实没什么胃口,桌上再多的山珍海味,她看在眼中也是平平。
淡淡地咀嚼着这些东西,她吃得很慢。
吃了一刻钟,她放下筷子,“嬷嬷,我吃饱了。”
霍阎眼神瞥过来,看了眼她的碗里,她总共吃得连半碗都不到。
郑嬷嬷也瞧了眼,她看得直发愁。姑娘怎么还是只吃这么点……明明今儿的菜全是按照她的胃口做得。
“您再吃点?”
程嫤渔:“吃不下了。”
霍阎沉默吃着饭,余光扫过她脸上提不起任何兴致的样子,甚至,她眉心有些皱意,仿佛真的已经用不下任何东西了。
但这点饭其实连个小孩子都喂不饱。
郑嬷嬷苦着脸叹气,语重心长,“您才用了半碗呢。”
程嫤渔不作声。
郑嬷嬷叹气,委婉劝道:“不是说下午要去城里看灯会?您才吃这么点,到时要饿着了。”
程嫤渔提不起食欲,“可我真吃不下了。”
她也有些委屈。
这个吃什么都提不起胃口的身子,她也没法子啊。
嬷嬷心软了,没法继续劝,只愁着脸叹声,“那嬷嬷去将药端过来,您趁热喝了。”
程嫤渔皱眉,好看的眼睛里全是抗拒。
“姑娘,药得喝得。”郑嬷嬷说完就去拿药。
程嫤渔有些郁气,看上去蔫蔫地。
独自生了会儿闷气,她看向旁边的霍阎,他吃饭时身体也坐得很板正,
见她看过来,霍阎滚动喉头,他指向一个他觉得还不错的菜,撩眼看她,“吃一些?”
程嫤渔顺着看了眼,摇头怏声:“吃不下。”
“我觉得味道还不错。”
“是吗?那你多吃点。”
霍阎知道了,她是真不想吃。他失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将碗里的饭用完,他放下筷子,这时郑嬷嬷也正好将药端了过来。
程嫤渔看到药就反胃,精致的小脸微微绷起。
郑嬷嬷:“姑娘,药已经放温了,入口不烫。”
程嫤渔微微厌烦,抬起下巴看郑嬷嬷,“嬷嬷,这药我得喝到什么时候?”
“受寒的药喝到今天就行了。”
但程嫤渔听着没有任何的高兴,因为她知道之后还有无穷无尽补身子的药,依旧还得一碗碗灌进她的肚子里。
她有些负气地捧起碗,一味地把药汁往嘴里倒,像是要一口就喝完。
猛地,她突然放下药碗,扶着扶手侧在一边呛咳,她的肩膀直颤。
郑嬷嬷吓到了,赶紧过来给她顺气,“怎么了怎么了?呛着了?”
唉呀,喝得这么急做什么呢,又没人催她。郑嬷嬷满脸心焦。
程嫤渔咳着喉咙里的呛意。过了会儿,她抱上郑嬷嬷的腰压进她怀里,低哭,“嬷嬷,好难喝。”
“太难喝了。”
郑嬷嬷满心发酸,她的小姑娘啊。
摸摸她的头发,她安慰,“喝完今天就没了啊,以后不喝了。”
程嫤渔知道是骗人的,从她小时候起,这句话嬷嬷已经不知道和她说过多少回了。
她指尖掐得很紧,慢慢地抬起脸,自己坐在一边。
霍阎看到她的眼泪还在蓄,蓄满了,然后悄悄地落,衬得她的眼睛格外的朦胧。
“嬷嬷,你出去吧,我会喝完。”
郑嬷嬷犹豫。
程嫤渔固执地看她。
“好。”郑嬷嬷叹气,她往下退。
程嫤渔望着眼前的药碗,很久之后,她发出低低的声音,“霍阎,我不想喝药。”
被她叫到的霍阎眼神顿了下,黑眸彻底掀向她。他看到她在这句话落下之后,朝他这看了过来。
两人现在的距离不算远,但这一眼却像是隔着山海,叫人看不透。
她眼中的泪水还没有完全干净,眼里的哀恸真真切切。
霍阎想叹气了,她像个闹脾气的孩子。
可这样的她莫名叫人有些心疼。
喉咙蠕动,“实在不想喝的话,就倒了吧。我不跟郑嬷嬷说。”
郑嬷嬷说只用喝这一天就行了,依他的经验,其实到这时喝不喝完已经无伤大雅,至少他以前生病时是这样的。
程嫤渔怔了下,朦胧看着他。
前世他好像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不仅是他陪同她进京的那一个多月,在她和他成亲之后,他也没跟她说过这种话。
那时她偶尔也会向他抱怨不想喝药,但他从来没说过要她倒掉的话。他只会像嬷嬷她们一样,尽管她再不愿,也只想让她把药喝了。
很烦人。
眼泪渐渐止住,她看着他说,“那你帮我?”
霍阎失笑。
她还真是连犹豫都不犹豫,只想把药倒了。
“真的一点也喝不下了?”
“我已经喝腻了,我身上的热也早就退了。”是嬷嬷小题大做,非要她再多喝一天。
霍阎揉揉指骨,端起她的药碗。
程嫤渔专注看着他的动作,他把剩下半碗的药汁分别倒进了屋里的花盆摆件里,那些药本来就被她喝得只剩小半个碗底了,此时被他这样每盆沿着边缘倒上很少的一点,竟是完全看不出来。
她的眼神越加发怔,他做得很严密。
霍阎倒完最后一点,回身时就撞上她一直看着他的眼神。
他面色如常地走回来,“记得和嬷嬷说你喝完了。”
程嫤渔点头,“好。”
在他坐下时,再一回,她看向这张前世极其熟悉的一张脸。沉敛如山的气质,眼神偶尔会尖锐,但这些在他沉默的时候,又是另一种别样的气质。
内敛而又致命。
她轻声,“霍阎,你陪我去看中秋灯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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