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梨花月

“今晌午,小老儿本在崇贤坊好好地吃酒,一人神神秘秘凑来,问小老可愿赚些跑腿钱……小老吃得半醉,实没记清那人模样,只瞧着像个大家健仆……至于贵人说的甚么话册、上卷,更是一概是不晓得。”

萧盈没有说话。

银朱会意,又厉声逼问一番。见再没问出什么东西来,她擦了把额汗,才请示地道:“殿下,这人说的应当是真了。”

空跑一趟,萧盈当然不高兴。

那老叟不住磕头,沙土上已经有些血印子了。

萧盈抿唇,不耐地挥了挥手。

银朱便将老叟训告一番,再让侍卫放了人。

回头一看,萧盈虚虚支着额头,眉心蹙拢,一副难以忍受的模样。

这是讲究病犯了。

侍女们忙不迭将窗扇阖拢,阻隔了视线,又将果子碟捧到她面前,一手轻轻摇着纨扇。

如此,萧盈才觉得鼻端那股子若有似无的生铁血腥气散去了些。

打眼一瞥,鎏金双狮纹银盘中盛着西州新贡的蒲桃①,个大而紫黑,莹润饱满。

只因她去岁宫宴上赞过一句,今年西州再遣使臣来,向来疼爱幺女的皇帝便将蒲桃尽数转赐到了她府上。

见她面色稍霁,棠梨忧虑道:“京兆高门大族众多,咱们要寻一不知名姓的仆役,无异于海中捞针。”

萧盈掀起一片车帘,看了眼乌泱泱的书肆,幽幽道:“未必。”

只要对方一直写,总有一天能逮着,究竟谁在弄鬼。

回到坊里,正是敲暮鼓时,坊门处堵了一堆回家的车马行人,热闹非常。

萧盈今日为遮掩身份,车马从简,不可避免地也堵了堵。

她不耐等待,遂卷起篾帘眺望窗外。

这一眼,竟撞上道格外俊拔的身影,一身远山青色袍子,谡谡修竹般。

远远的,就辨出那是沈榷。

萧盈一扬眉。

目光掠过那肩腰、长腿……竟头一次将这官员公袍给看顺眼了。啧。

本朝太祖自认兰陵萧氏子孙,不仅着史官续了族谱,便连国号也照搬老祖宗,美其名曰——尚古礼。

所以开国而来,贵族中便掀起一股效仿南朝褒衣博带的风气。近年越发地不像样。

萧盈有件广袖襦,袖幅近八寸,穿着也的确轻薄飘逸,再配上高腰裙、垂髾髻,削肩半露,脖颈纤细,颇有洛神之姿。自春耕节上穿过之后,长安城内便如雨后春笋般蹭蹭冒出了许多“洛神”。

而自景宁改制起,胡人涌入长安,安扎在西市经营买卖。五陵少年们日常穿着圆领袍、胡服打马招摇,很为家中守旧的长辈所不齿。

萧盈曾经纳罕,明明不管是原先的宽袖袍还是时兴圆领袍都挺好看的,景宁改制时那帮负责设计官袍的礼部官可是脑袋被门夹了,才想出如今这般与大部分常人身材相斥的形制?

但眼下,旁人穿着莫不臃肿的公袍,在沈榷身上却只觉飘逸洒脱。

她蓦地惊觉——

或许当初那礼部官参照的对象,亦是位貌比潘宋的美男?

沈榷此人,十四年的探花。虽是寒门出身,比起少年进士的才学,更为人称道的却是他神仙中人的样貌。

萧盈爱俏,打小便是出了名的讲究人、难伺候。帝后也娇惯这小女儿,依着她的性子,从身上的穿戴、屋内的陈设摆件,再到宫里的仆侍,无不安排得又漂亮、又妥帖。

讲究至此,要共度一生的枕边人更是马虎不得。她自个精挑细选两年,倒将满长安的世家子得罪了个遍。

正当帝后为此头痛时,她偷偷跑去了樱桃宴,对新科探花惊鸿一瞥,惊为天人,立时拍板:“就他了!”

出降当日,一对新人并肩而立,拜别帝后,被朱红的婚袍映衬着,恍如连璧,为宫中乐道许久。

棠梨揣度着她神色,问道:“殿下,咱们要唤驸马同行吗?”

萧盈闻言,绷了下嘴角。正要移开目光,又一顿。

原本因远眺而半眯着的眸子,也意外地睁圆了一些。

这稍稍的功夫,就有个年轻女郎寻上前……众目睽睽下,将手里的花枝朝沈榷递了出去。

萧盈的目力算不上好,也不能听见对方与沈榷的谈话,但从女郎微微颤抖的双肩与旁人好事的目光便可以想见——

这,又是个被那张清逸隽雅的皮相给欺瞒了的。

时下风气如此,男女若遇心上人,正大光明折花相送,若能成就姻缘,也是一段雅谈。萧盈并未生气。

只她挑挑眉,目光又回到沈榷的脸上逡巡了两圈。

二人虽住一府,却长日分居,见面的次数实是有限。竟不知,原来这人散个值的功夫也能给她拈花惹草。

……呵。

与《梨花月》中玉烛调和的眷侣恰相反,金枝玉叶的长乐公主萧盈同驸马沈榷成婚这数月以来,相处得并不和睦,甚至可称一句疏远。

这在皇城中也不是什么秘密,毕竟,萧盈前些天才豪气地将一纸和离书送去了工部官廨。

这事儿闹得人尽皆知,叫沈榷被同僚瞧了好大的热闹。不过对他没什么难堪的意思,澹然处之,倒令那些趁机落井下石之徒没脸。帝后因此愈发欣赏这年轻人,萧盈也被召进宫中询问。

谢皇后实想不通,分明数月前萧盈还撒着娇对她和陛下道,“这长安郎君除了沈稚然,儿谁也瞧不上”,婚后来看,沈榷也的确是位光风霁月的青年才俊,怎么就……

萧盈也不明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阿娘何须小题大做。

她早已不是小孩子,先前不过是看中对方的皮相,而今她对这皮相的喜欢已不足以抵过性情上的不合,是故提出和离。

一别两宽,各自省心,还不耽误日后的缘分,有何不妥?

只这回,谢皇后没让她撒个娇便蒙混过去,严厉地责备了她。

萧盈听了一耳朵“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心里不服气,虽按谢皇后说的备了酒菜赔礼,却阳奉阴违,私自与对方“约法三则”。

日后互不干扰、互不管束、互相遮掩。

她话说得极不客气,沈榷也未被激怒,只是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好。”

连那杯赔罪酒也没喝,便回了前院。

回忆至此,萧盈皱皱眉,自然而然想到了近日所看话本内容。

要真让她面对沈榷做出话本中那等做作姿态,还不如去死算了。

放下篾帘,挡住碍眼的景色,她不愿在此再等下去,遂吩咐绕行另一处坊门。

①蒲桃:葡萄

[哈哈大笑]我就这么突然开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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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梨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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