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胤朝景盛三年的某一个深夜,沈枢沉湎进入了一场荒诞而又离奇的梦。
黯淡迷蒙的月光照在皇宫内,衬得皇宫寂静幽深,沈枢似乎是站在某个不知名的宫苑中,他周遭只有浓厚得快要窒息的黑色。
突然从不远处亮起了一簇微弱得像是萤火般的烛火。一阵拨弄乐器弦的声响也从不远处传来,嘈嘈切切的调弦声响了不久,乐声逐渐成调,慷慨激昂却又带着一丝沉郁肃杀,衬得宫苑更加的巍峨。只是,只是这乐曲声跟烛火似是来自同一处。
沈枢仔细听了一下子便听出是什么乐器,以及是什么曲子。
是……是琵琶,正是——琵琶,只不过这琵琶却不像是宫苑之内教坊司中的女子在清按宫商,而是似是久经沙场的征琶。是何人在按着宫商弹奏《破阵乐》?
据前朝史籍记载,《破阵乐》是前朝景朝定肃皇帝岑不寿与某一不知名的乐师在亲征北朔的途中所作。
这人,为何要在宫苑内弹奏《破阵乐》?
沈枢的耳郭微动,不由自主地抓着那乐声,循着那烛火走去,却来到了一处种着几棵柳树的庭院,在烛火的明暗闪烁中依稀看到有一个人倚靠着最大的那棵杨柳席地而坐,揽着一柄琵琶,修长而又骨干莹白的左手手指指尖按着琵琶品位,右手手指抚着琵琶弦,弹奏着《破阵乐》。
沈枢脚下踩到地上的枯枝发出的声响让岑不寿手中发出的琵琶声戛然而止,岑不寿万分震惊地停滞一会儿又缓缓转过身来。
他的一双桃花眼正好与沈枢的一双凤眸对视,他的桃花眼干净深邃,似一方上好的浓墨,又像一块颜色极深的黑宝石,于苍凉迷蒙的月色和明灭浮沉的烛火下,亦是明亮非常,桃花眼中蕴含的淡淡的、古井无波的情绪在和沈枢的凤眸四目相对的时候龟裂开来,片刻间便失了理智,外泄出一点失神的情绪。
沈枢和岑不寿之间形成了一条不甚明显的线,一线之隔。
只是,在这一线之隔,沈枢没有再往前走一步,岑不寿也没有说一句话。而在这一线开外,是迷蒙的月色,是浮沉明暗的烛火,是沈枢方才踩过的树枝,是沈枢眸中的疑惑,是岑不寿怀中揽着的琵琶,是岑不寿眼中的片刻失神。
岑不寿恍惚片刻后,手中又接着弹奏方才被打断的《破阵乐》,直至整首《破阵乐》弹奏完,岑不寿才将怀中的琵琶靠放在柳树枝干下站起身,柳絮轻飞,沈枢和岑不寿的身影也影影绰绰。
沈枢薄唇微启:“你……”可在下一秒所有的景致包括岑不寿便已经消失不见,一场大梦浮沉,直至沈枢额上沁满汗珠才结束。
沈枢猛地将双眼睁开,然而,在他眼前显现的却是床榻中的帐顶。沈枢撑起身拨开床帘,凭借窗前苍凉的月光辨认出这是他的书斋内室卧房。
沈枢靠着记忆穿上鞋子披上外袍,来到窗前沉默许久地看着天上的那轮清辉,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岑不寿那一双浓墨般的眼睛以及在梦中的那一曲《破阵乐》。
而岑不寿在亲眼看见沈枢青衣衣袂消失的那一刻,眼睑逐渐泛红,鸦羽般的长睫克制不住的颤抖,沉默的身影像是即将被拉满的弓弦,痛苦悲伤却又咬紧牙关,绷到极限还不得不忍耐,眼中只有沈枢方才站过的地方。
倏尔,他猛然抓起靠在柳树枝干下的琵琶,用右手用力扯断乐弦,将琵琶摔在地上,右手手指被乐弦划出斑驳的伤痕,流血不止。岑不寿却唇角微漾,他克制隐忍的爱意终于在迷蒙的月光、在明灭浮沉的烛火下释放出来。
他眼眸微动,从怀中取出了一方白帕,掩着帕子不住地咳嗽起来,整方白帕已经被鲜血浸透了,白帕掩不住的鲜血与右手手指斑驳上的血痕浸染在一起流在地上,袖袋中的九转铜铃因为岑不寿彻底倒在地上而发出清脆的金属响声。
岑不寿在彻底昏过去、陷入黑暗前脑中最后突然领悟到——原来,生与死不仅仅是一道门槛,此边是生,彼岸是死,从此边跨到彼岸,便是生到死的距离,只是跨过这个距离并非一瞬间的事情,这一瞬间可以很长很长、很慢很慢,人也可以一点一点慢慢地死。
他到底还是在不可顺的天下和不可违的天命中见了沈枢最后一面,此后隔着万水千山,隔着千百岁月,岑不寿再也没有遗憾了。昔遇雪满天,重逢春风里,这就是最好的……最好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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