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江南好(中)

奚仪坐着马车回到府中,从马车上走下来,接过内侍手中的灯笼,带着几个人回到后院。

奚仪前脚刚步入书房,姜叔便带着几个内侍拎着两三个食盒的姜汤前来。

姜叔一一从食盒中取出数碗姜汤,并让人检查屋内暖炉中的炭火足不足。

奚仪拿起姜汤说了句:“大家都喝点吧。”

“是。”书房内的几人陆续喝完姜汤,姜汤做得老道,姜汤的味道在每个人的口中迸发开来,不一会儿就让人的身子都暖了起来。姜叔收好汤碗和食盒便带着人退了出去阖上门。

奚仪坐在主座上,漫不经心地开口:“都坐下来谈吧。长话短说,你们此次出去有什么进展?”

庄平与荆沿等人闻言坐下,而后庄平第一个开口:“雍宁年间的礼部左侍郎于晃先生病逝了。”

奚仪闻言一怔:“于晃?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

奚仪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确定吗?”

庄平拱袖回答道:“属下不敢妄言,确实是他,永平郡主和晏公子替他收的殓办的丧事。属下们也探查了于晃这几年在江南的事情。”

奚仪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慢声道:“早就被下了死牢、放出死讯的雍宁年间的礼部左侍郎这么多年都留在江南?”

奚仪沉默半晌又冷笑了一声:“我是该夸他有本事,有手段?还是某些人有本事,手段不低?”某些人本事不小,手段不低,竟能将这死罪加身的人送到江南。看来此事不止有沈枢的手笔,还有别人的默许。江南当真是风水宝地啊,于晃、荀玹还有穆怀偃,有趣,当真是……有趣极了。

荆沿忐忑道:“那属下……”

奚仪那双深邃的眼睛中凌厉的目光扫视而过,透着让人心颤的寒意,他却用着慵懒和清冷的静谧掩住那丝凌厉,声音沙哑道:“查,只是只怕——只怕沈枢也未曾料到江南的事态已然如此不可控了吧,江南的事情早已经掺和进去不止几股势力了。但无论如何,我们的棋局不容有失,这些事必须查,动用奚氏一族在江南的暗线吧,只作探查,其余事情切不可轻举妄动,至于结果如何,我担着便是。有些事情既然做过了,那必定是有所痕迹,不可能雁过无声、水过无痕。你们的动作快些谨慎些,别让他们发觉了。这事除了那几个人干得出来还能有谁?”

“是。”

奚仪:“还有什么事吗?”

庄平面无表情,平淡道:“属下们发现江南近几月来了个天师,与荀玹先生关系颇深,却向来行踪难测。只是听闻这天师近两年都会抽出时间来江南寻荀玹先生。”

奚仪像是被勾起了兴趣,“哦?近两年?这天师是哪方人士?”

庄平摇了摇头,言语中带着歉意:“属下无能。”

奚仪嗤笑一声:“这江南真是块风水宝地啊。有些人既然放出此等消息,不也是想要引导我们去查么?若是不去查,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意’啊?”

庄平和荆沿正想赔罪,奚仪打断了他们的话语,用左手握住右手绻起的拳头,眉梢微挑语气微冷,“不是你们无能。是这江南鱼龙混杂,奚氏的根基在蜀中并不在江南,凭借奚氏的关系进不去江南,此番动用奚氏一族的暗线探查,但不可入局。这局里的人已经开始登台唱戏了。且查着等着看这戏码吧,权且先当壁上观,不必轻举妄动。我倒想看看如此费尽心机将我拉进这局里,他们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你们都先回去吧。”奚仪突然想起跟沈枢承诺好的事情,又吩咐了一句:“对了,蜀州之事务必办好。”

庄平和荆沿等人俯下身子领命,齐声回应:“是。”

而沈枢此时正在书房内练字,书房内的檀香燎尽,炉中的炭火依旧静静燃着,烛台中微黄的烛光在夜色中微微颤抖,正如他的心,而他却来来回回沾染墨色,提笔落字,笔锋所至,气势凌厉。

宣纸上唯有六个大字:思危、思退以及思变。

樊封轻轻地推门而入,走向书案。

沈枢听着渐近的脚步声,写完了拜帖平淡地搁下笔抬起头来,樊封正好站在距书案几步的地方,沈枢开口询问道:“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

樊封拱袖抱拳,“主子要给奚郎中放的消息,属下已经放出去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大小姐口中的‘天师’,属下还未能找到此人确切的消息,只知道这个天师与……与荀玹先生关系颇深,却行踪不定,难以探测。”

沈枢微微讶然:“所以是从沈卫派过去的人跟丢了?此事想必奚仪也知晓了?”

樊封垂眸点头默认,“嗯。”

沈枢微微一笑地宽慰道:“无妨,此人能让你们跟丢便说明他本事不小,并且这么看来荀先生也有心为他遮掩。若要仔细探查起来不免要多花些时日,倒是难为你们了。”

樊封带着歉意道:“属下无能。”

沈枢目光微沉,却还是笑着回应道:“此事不是你们无能,沈卫的本事我岂会不知?子旭又何必如此苛责自身?”

沈枢将桌上风干的拜帖递给樊封,“陛下给我放了这几日的假,这拜帖现在让人送去林府,明日便跟我去一趟林府吧。祭祖一事还是得告知老师一声的,林先生与荀先生相识多年,此事先去问问他也好。”

“是。”

沈枢拿起桌上写着六个大字的纸随意地丢进燃着炭火的炉中,炉中火逐渐将宣纸湮灭,抬眸对他说道:“行了,你先回去吧。”

樊封向他告辞:“属下告退。”

“去吧。”

这时,沈澜坐在书案前,手臂轻倚着书案,右手手中那些雕刻的工具,左手手中握着木料。

她突然右手一颤,一道极深的裂缝出现在她左手手中那块即将完成的木料上,一抹血红色落在左手食指指尖。

完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而后她又将手上的东西搁在桌上,双手连忙捧起那块即将完成的木料上仔细查看是否能够补救。她的目光触及到那道极深的伤痕上,眉间一蹙,指尖微微摩挲描摹着那道裂缝。

一道极深的裂缝落在那个木人的脖子上,修复不了也没有办法去修复。

废了。

她垂眸想着,这难道是一种未知的征兆吗?随后她又笑着摇了摇头,顶多就是一种失误罢了,大抵……大抵是自己想太多了。

可是她实在没有预料到,就是像这样的一道裂缝最后却带走了她最亲的人。

沈澜无奈地放下手中的木偶,站起身轻声吩咐道:“玉潋让人将桌上的东西打扫清理一下吧。”

玉潋闻言招了招手,让两个侍婢与她一起走上前来,玉潋看向木偶,木偶右眼眼睑处染上了一点血红,与沈枢的朱砂小痣相比显得过分妖冶了。

玉潋在心中暗暗想着:姑娘这木偶刻的是信平侯的模样?这点血红难道是……?!

玉潋的目光移向沈澜的左手,“姑娘,你的手?!”

沈澜这时才反应过来,抬起左手一看,左手食指指尖的伤口处已经粘上了不少木屑,她的手指一阵钝痛,却只有声音微微颤抖着:“不妨事,方才不小心被刻刀划伤的。”

玉潋捧着她的左手查看了一下伤势,“姑娘,奴现在去拿清水和药膏给你包扎一下。”

沈澜点点头,不经意地收回自己的手,“去吧,我就在这等着你。”

玉潋答应着快步跑去库房拿药膏,“姑娘等我。”

“知道了。”沈澜一边答应着,一边看着两个侍婢已经收拾好东西,将刻刀规整好放在放置刻刀的盒子里准备走了。

她暗自点了点头,“做得不错,你们可以走了……”她的目光触及到其中一个人手上捧着的木偶,她不经意间又补充了一句:“等等,把木偶留下吧。”

两个侍婢依言放下木偶退出房间,“是。”

沈澜用右手将桌上的木偶拿起放进她放着雕刻好的各种木料的木奁中。她无声地垂眸看着木奁中随意放着的各个木偶,顷刻间,她倏忽地露出一抹无声的微笑,眼中不知为何却满是悲凉。她眨了眨眼睛,抬眸间眼底只剩一片清明,与此同时,她的右手缓缓用力盖上木奁,直至木奁盖上后,她的右手依旧摩挲着抚在木奁上方。

沈澜端坐在微黄的烛光中,左手随意搭放在右手上方。灯下美人,不外如是。她静静地温柔地注视着桌上的烛台,泪光闪烁浸润眼底,几滴清泪砸在桌上。此时屋内微黄的烛火在烛台轻颤,孤灯暗夜,只余下她在这屋里喃喃自问:“值得么?”

正如崔杼问过沈枢那般:“值得么?”

正在此时玉潋端着温水和药膏跟在晏无萧身后走进屋内。

沈澜抬起头来,与晏无萧四目相对,她默默地吸了吸鼻子,右手随意抹去桌上的水渍,温柔询问道:“夜深雪路难行,你怎么来了?”

晏无萧一边四平八稳地走上前来一边回答道:“在库房遇上了玉潋。”

“你去库房……干什么?”

“只是去要些笔墨纸砚罢了。”

沈澜:“哦。”

晏无萧执起她的左手,徇着一丝血腥味仔细地检查着她的手,“阿清就不问问我要干什么?”

沈澜闭口不答,却转头吩咐玉潋:“玉潋,多点几盏灯吧。”

玉潋闻言将漆盘放在桌上,“是。”

沈澜想将手收回却又被晏无萧攥住手腕,“你的眼睛还好吗?”

“这么多年都是这般。不过你放心,我可是大夫,我心里有数。”晏无萧的手只敢轻轻地拢住沈澜的左手,低声细语却又带着一丝心疼:“只是……你的手,你的手是怎么伤的?”

沈澜避开左手食指握住晏无萧的右手,在椅子上的左边让出位置,拉着晏无萧一同坐下来,“我没事,只是方才不小心被刻刀划伤了。”

玉潋拿着两盏灯放在桌上,而后用眼神向沈澜示意了门口。

沈澜微微地点了点头并且做了个无声的口型:“去吧。”

“可能有些疼,你忍忍。”晏无萧执起她的左手轻轻地用他随身带着的针包中的刮刀刮去那些木屑,然后用温水冲洗露出伤口,熟练地替她抹上药膏包扎好伤处。

沈澜忽然开口:“拙卿,我想去做件事。”

晏无萧闻言坚定道:“我陪你。”

“你就不问问我要去做什么?”

晏无萧握着她的手,浅笑答道:“我不希望我是影响你前进的束缚和枷锁。”

沈澜声音轻颤:“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呢?你也愿意?”

晏无萧轻轻地拥住沈澜,轻抚着她的鬓发,“阿清,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愿意。我们一同去闯一闯,就像行走江湖的这几年一般,这么多风风雨雨再危险我们不也都走过来了吗?阿清,我从来都不是你的累赘,你也不是我的累赘。”

沈澜无声地落下泪来,眉间的朱砂小痣随着动作轻晃。沈澜埋在他胸前答应道:“好。”

两人的默契不必双方再多说一句,只是默默地拥抱着,洞悉对方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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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晚来东筵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