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枢一行人行至后院厢房时,后院厢房中便早已点起炭火。他不慌不忙地在榻上落座,随即伸手拎起桌上的的茶壶到了一杯热茶,茶水的温度却是刚好。
沈枢拿起茶杯一口饮尽,又走到厢房的内室中褪下身上披着的大裘和外衣卧在榻上浅眠。
沈枢的眼睛闭合着,长睫微微扇动,却没有完全睡着。他听着几个沈卫的脚步声,脚步声音从从容坚定到虚浮急促。
沈枢的指尖揉了揉眉心,睁开眼睛,而后撑起身子坐起来询问道:“外边出什么事了?”
沈南青走进来,抱拳躬身,“主子,外边有刺客。我们要不要……”
“猜到了。”沈枢蜷起拳头,掩在唇边,轻咳了两声,吩咐道:“敞开院门,放他们进来。”
沈南青的眼神震动:“主子不可,这不……”这不是自己往绝路上走么?
沈枢套上鞋子,披上大裘,淡淡回应道:“谁说我们要在这等他们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沈南青的眼神中凝满了霜,却又掩饰着敛去,毕恭毕敬地行礼,一言一句地开口道:“主子的意思属下明白了,还请主子千万顾念自身。”
沈枢抬起手搭在沈南青的手肘处,用了几分力将他扶起,“你们的心思,我懂的。你们且安心吧,目前一切还在我们的掌握当中。”
沈枢的神思飘远,他在自信之余未免有些忧虑,只不过这几分忧虑只敢放在心底对自己说:“只不过——这一环接一环,一环扣一环的。后头如何?我竟有些看不明白了……罢了……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吧。到时候会有新的境况也未可知,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倒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了。
或许是年华荏苒,时过境迁。他的手段愈加狠辣薄情,心境也不复以往了。
这个布局就如同六爻中的卦象一般,生就是死,死就是生。福兮祸兮,祸兮何所依?
唯有将自己置之死地才能得以重生。
沈枢将横杆上的大裘取下来,将自己裹进去,抬步走向屋门,不再多思多想,“我意已决,走吧。”
沈南青招了招手让沈倓跟上沈枢的步伐,沈枢默许了沈南青的安排,带着沈倓快步轻声踏上前往前院的石板路,来到后院的假山处。
刺客在后院引起的骚乱已经影响到前往后院的道路和回廊,甚至影响到了前院的筵席,仆役们似乎是早已得知了刺客进府的消息,并没有半分慌乱,反而有条不紊地按着同知府中的管家命令行事。
沈枢不得不躲在后院假山暗处,却冷眼看着这一切发生,嗤笑一声,用气音发出简单的评价道:“太蠢了。”
这个字惹得在前方护着他的沈倓耳郭微动,侧目回望。
蠢?
是在说谁?
沈倓用余光瞥了一眼沈枢的神色,心下便有了判断——这同知府中的人的确很蠢,仆役的命尚且不论,连主子都这么忠心耿耿的为背后之人做事,也不怕会不会被背后之人同时铲除,以谋求更大的利益。知道这么多的密辛,又怎么可能逃得过背后之人的清算?又怎么可能能够全须全尾的退出这个棋局?
沈倓对这府中的人倒是没有多少同情心,只是冷眼看着刺客在院中搜寻不到人便提着刀朝着几个仆役刺去。
电光火石间,刺客们手起刀落,映入沈枢和沈倓两人眼帘的是——几个仆役捂着被挑破动脉的脖颈不可置信的看向假山张了张嘴,想呼救却发出类似于破风箱的声音,瞬间毙命。
整个同知府后院连同前院筵席彻彻底底的乱起来了了,彻底成为炼狱。
沈枢后撤一步,别过眼睛不想再看,“走吧,沈倓。别恋战,我们先回府。”
沈枢在假山后后撤一步却不料脚下石板居然是悬空的机关,机关脚下的石板应声裂开,沈枢怔愣一瞬,随之坠落,他又吩咐沈倓道:“别管我,别恋战,你们先回府。回去告诉松鹄,就跟他说尽快把我遇刺消息放出去,动作要快。”
“主子!”沈倓冲过来想拉他一把,却不料沈枢坠落的速度太快了,只能摸到他衣袂的一角,那一角的布料在沈倓手中滑走。
沈枢最后只是拔出身上的佩剑,用尽力气将佩剑嵌入崎岖不平的墙壁上减缓降落的速度,他撑在剑柄处不断下坠,语气较为急促的对沈倓说了一句话:“快走!动作要快!”
石板在他坠落到一半时又在头顶重新彻底合拢封死,沈枢撑在剑柄上直至坠落到脚下踩到铺满濡湿砂砾的地面,如同鸟禽振翅入夜,仿佛飞蛾扑火。
他将剑柄从墙壁上拔出来插回剑鞘,又在身上摸出火折子在手中晃了晃,仔细环顾四周的环境。
火光照亮了沈枢周身一隅。
阴暗,潮湿,同时又积郁着久久未散的血气和陈腐的味道。
面前的转弯处隐隐约约传来牢房铁索铁链撞击的金属声,只是因为年久失修,铁链撞击时铁链上的锈迹也互相摩擦发出并不清晰的金属撞击声。
这地下倒是很符合地牢的特点,只是这个地牢……是为了谁而设?这般年久失修。
只是地牢这般年久失修,总不该是为了他而设的。
沈枢将剑别回腰间,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扶着探寻着石壁上缓步前行。
沈枢行走到恍惚间,只见石壁延展到一个入口,从狭窄的小径到宽敞的洞穴,他举着火折子抬头看着四周高耸的石壁。
眼力奇佳的他看到石壁延展至顶端竟是一个巨大的铁笼,“嘀嗒嘀嗒”,铁笼上不停地向地面滴着无名的浑浊液体,液体滴落在地面,濡湿洇透地面上的沙砾。
沈枢嘴唇一抿,抬着望向顶端铁笼的头缓缓落下来看着面前的几条岔道,岔道中透出光亮又随着洞穴内的油灯灯烛照亮了洞穴,看来,暂时用不上火折子了。
倏尔,小径的入口处合上了一道石门。沈枢又盯着手中燃着却又暗淡了不少的火折子而后将它吹灭默不作声地将它收起,估摸着他身上带着的火折子能在这地牢之中撑上多久。
建造在假山附近的地牢,那么在假山附近的便是——池塘。这般看来,那么……那些滴答声不止是地牢之中铁栏铁笼生锈陈腐残留下来的水以及经久不散的血水了。
沈枢蹲下身子用右手手指捻了捻地上湿润的沙砾,又将粘在手上的沙砾凑在鼻翼轻轻嗅了嗅。
沈枢在这时终于确认那些滴答声,不仅有地牢之中的锈水和血水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而且还夹杂着外头池塘中的水滴落在铜制漏壶所荡起的细小波纹。
竟然是……将池塘中的水存储起来利用天然的地理优势建造与之相匹配的漏器,只是这漏器大多都是铜制。
难不成……?
沈枢心下一动,连忙走近石壁用短剑的剑柄叩了叩石壁,却只能听到剑柄撞击石块发出的沉闷的声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枢放眼望去几个岔道入口,心中早已有了判断:既然此处的石壁撞击后并不能听到金属撞击时发出的声音了,那便说明这几条岔道之中正确的路径只有一条,几条岔道入口处又竖着几根石柱……
等等!石柱……每个石柱被洞穴外的光投射的影子落在地面上。这并非石柱,而是圭表!
沈枢扑向中间的入口,半跪在石柱前,将剑放在身侧,伸手抚向石柱仔细查看辨认,石柱上除了带着标杆尺寸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他起身将目光投向石柱后的石壁。
石柱后两侧的石壁上依列挂着数十盏油灯,油灯灯盏看材质是用青铜制成,只是青铜铸制而成的灯盏上铸制的是不同的物件。虽然灯盏上年久未修、油迹斑驳,但却依稀能够辨认出灯盏上的物什,那些物件是栩栩如生的生肖。有十二个入口,且以生肖计时,那么说明入口是每隔一个时辰便会变化一次。
如今……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沈枢在此时听到了更为明显的滴水声,又循着简易圭表的影子判断了如今的时辰。
他的目光往未时所对应的两尊由青铜铸制而成的生肖灯盏的入口投去,抬脚往那个入口走去。
沈枢在距离入口方寸之地时,脚下被沙砾掩住的机关石板倏尔一动,下一刻各个入口的灯盏底座生肖的口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出箭弩,箭弩伴叠着射箭的声音,射得又密又急,自然不是凡品。
然而,那些箭头内部是有玄机的,既淬了毒,可若是遭遇到阻力则会生出铁制的倒钩,刺进皮肉之中,既会发挥出毒性,又可将毒性更深层次的蔓延进肌理骨髓,非常人所能受,其威力可见一斑。
沈枢负手于身后闪身躲避密密麻麻合围着射过来的箭矢,身量又往入口前进了些许,非得等到箭矢擦过划破大裘差不离挨到臂膀,才肯不得已的用左手拔出剑刃,右手单手解开丢下披在身上的大裘,动作干脆利落。
他忽而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铁甲行走时的撞击声往入口赶来,看来是存着要将他困死在地牢当中。沈枢的心中不免有些焦急,足尖轻点,左手起势,右手负于身后往入口飞去。
可是沈枢只身一人,怎么可能顶得住这如同暴雨般的箭矢?他身形一顿,右手的肩窝处闪避不及,竟让箭簇没入血肉。他一时顾不及这么多,只能咬着牙进入暂时没有危险的入口。他用剑刃劈断箭尾,鲜血从他的肩窝处蜿蜒而下,玄色的衣裳看不出血色,只是血腥味愈加漫出来,也只能看出胸前被濡湿变成更加暗沉的布料。
沈枢将短剑插回别在腰间的剑鞘,徒手又将肩窝处的箭簇折断一半然后生生拔了出来,箭头中生出倒钩死死地钩住皮肉,沈枢的唇色逐渐变得灰白,面色逐渐变得苍白,咬着牙抿住嘴却忍不住的发出低沉隐忍的闷响,额上不断地冒出冷汗砸在地上。
他低声暗骂道:“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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