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阶上雪(中)

林文睢轻声细语: “且以诗酒趁年华。师兄这倒是……师兄好兴致。”

沈澜随口应合一句:“的确好兴致。”

荆沿和庄平在几个时辰后叩响阔别多日的奚府后院茶室。

奚仪早已让仆役们在地上铺好了软席,他和晏无萧等人围着泥炉席地而坐,身后是让仆役从地窖库房送来了两小筐橘子。他慢哉悠哉地在泥炉上烤着橘子,泥炉中燃着为数不多的炭火,火焰舔舐包裹着炭火。

奚仪手指停留半晌后轻翻,将穿过橘子的竹签在指尖转了转,而后将竹签的两端搁在泥炉的炉边处。

林文睢则是接替过茶具煮茶,沈澜接过晏无萧手中递来的橘子慢条斯理地剥着撕开橘子皮。

荆沿和庄平在此时推门而入,看到沈澜几个人后面色却僵凝了一瞬,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主子,沈姑娘,林姑娘,晏先生。”

奚仪瞥了一眼,取下靠在炉边的竹签,用巾帕擦了擦手,指着炉边的两个位置,淡淡道:“屋内都是自己人,不必拘谨。先坐下吧,都是自己人没什么不可说的。”

沈澜、林文睢和晏无萧微微颔首,浅笑回应,也不见一丝尴尬。

荆沿冷静地察言观色,然后将探查的消息一一呈上来,“回主子的话,属下们幸不辱命。”

奚仪伸手接过,“那边具体是什么情况?”

沈澜耳郭微动,荆沿阐述着事实:“沈大人和穆大人已经在实施计划了,只不过……”

奚仪眉头一挑:“只不过什么?”

庄平接过话头:“只不过苏州府中的秦同知过几日便要在同知府中设宴。”

晏无萧瞥了一眼沈澜,平静地问了一句:“这同时是宴请了沈大人么?”

“是。”

沈澜听闻此等消息,面色沉凝了半晌,手中动作一顿,又卸下了几分力,勉强笑道:“也好……也好。”

林文睢递过一杯茶水,轻声宽慰道:“沈师兄做事一向来都有分寸,阿清不用太过担忧。”

沈澜将剥好的橘子放在展开的橘子皮上,伸手接过茶盏抿了一口,“阿姐说的是。”

茶室之中的气氛突然沉寂下去,所有人的兴致和心绪均被这些事搅得天翻地覆。

而如今在宫苑之中的祝庚也没有这个好兴致了,自从他接到穆怀偃从苏州府中传来的书信,便在乾清宫的书房中来回踱步,心中焦虑地用朱笔在布防图上来回勾勒,他画完后又挥了挥手,在短短三日内更换了数张布防图。

曹吉安呈上了几份膳食,见祝庚只用了一点汤水又将膳食撤了下去,又默不作声地招了招手让人呈上新做的易克化的糕点。

过了数日,苏州府的沈府传来消息——“沈枢在苏州秦同知府中遇刺,死生不知。”

沈澜在信平侯府中敛目稳下心神,双手却微微颤抖着,心中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平静,“樊大哥,我知道的。无妨,终归会没事的。”她眨了眨眼睛,隐去眸中的情绪,“奚府那边有何动静?”

樊封轻睨了一眼庭中,随即回答道:“大抵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已经——开始行动了。”

沈澜尽管有些心痛,但在眨眼睛浓密如鸦羽般的长睫颤抖时,又忽然醒悟过来,无论如何,她还不能倒下,她也不敢倒下。于是她便稳下心神,浅笑回应道:“那么……我们也该开始了。”

好戏至此,正式上演。

此时的奚仪在得到庄平荆沿从苏州府来的密信后,眼皮也不抬一下,只是用与食指一同夹着信笺的拇指摩挲着抹了抹信笺。

而后他攥着信笺掀开燎燃着银碳的铜炉,静默地看着炉中橙黄色的火苗一点一点的舔舐着纸张,在火即将蔓延到指尖时丢下剩下的半张信笺,纸张在顷刻间被火焰吞噬干净。

而炉中暖黄的火光倒映在他的侧脸,他反手将炉子的盖子轻轻盖上,右手的指尖在左手的手心轻敲着,淡淡说道:“现下时机成熟了,让人去给宫内递话吧,便说:‘我有要事要觐见,要面呈天子。’还有——通知下去,可以按照之前的部署开始动作了。”

庄平得到指令抱拳:“是。”

奚仪则是前往寝殿更换成上次与奚尧等人一同被拔擢,而后收到的御史的官服,直至在铜镜前调整好官帽,荆沿便叩门询问道:“主子,马车已备好。”

奚仪拢了拢袖子,理了理衣袂后,又披上狐皮大氅,缓步打开屋门,微微颔首,“走吧。”

在沈枢遇刺的消息传来的前一日,沈枢在前去同知府中赴宴的两个时辰前,便将沈府中的一切一一托付给闻松鹄。

沈枢一边系上大裘,一边说道:“松鹄,无论我今日亦或是日后面临何等境况,这沈府之中的一切都交与你了。”

“是,属下明白。”那一刻闻松鹄的心里有场山崩海啸,可他行了礼后只是静静站着,在沈府府门前静静地目送着沈枢踏上那辆马车远去,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沈枢带着几个伪装成仆役的沈卫,没有回头径自踏上那辆前往同知府上的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地在途中驱使着,一路上安静祥和得出乎意料。

沈枢闭目养神倚坐在马车里,丝毫不管也不想管马车外边的微风细雪。

马车停驻在同知府府门前,府门外是一片落满白雪的萧瑟薄凉,府门内的庭院却大相径庭,反而是一派宾主尽欢的觥筹交错、热闹喧腾。

沈枢睁开眸子,伸手撩开车帘,语气没有半分激昂的情绪,只是不紧不慢只说道:“下车。”

沈枢拿出请帖由身边的人呈上,让同知府府门前的仆役查看,带头的那个仆役仔细查看请帖后,行了一礼侧过身子,“沈大人请,主人此刻在庭院中,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沈大人见谅。”

“无妨。”沈枢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不在意,在没有得到异议后和几个从沈府带来的“仆役”随着同知府的人步入同知府。

同知府的仆役一阵训练有素,带着沈枢等人提前入场也不让同场的宾客他人拘谨。

沈枢到达庭院内,宴席摆在庭院后的宴会厅当中,他在宴席的坐席落座前先抬了抬手行了半礼轻声道谢:“有劳了。”

“奴婢告退。”仆役侧过身子避开这一礼,恭敬地行了一礼后退下,又掩上了宴会厅的门。

秦同知则是抬起盛放着卮酒的酒盏,向沈枢微微示意,“沈大人前来赴宴真是让小人倍感荣幸,蓬荜生辉啊。”

沈枢拿起手边已经斟好酒的酒盏,示意后饮到一大半,“不敢当,秦同知谬赞了。”

宴席上一阵觥筹交错,秦同知和王知府在宴席之中有些忐忑却又有些意外,忐忑的是不知道沈枢还会备上何等后手,意外的是他们与沈枢就算对这个宴会上的人意图心知肚明,沈枢却依旧选择赴宴的愕然。

秦同知和王知府对视了一眼,两双混浊的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清明。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的确是沈枢的为事做人。

然而,他们的选择是错的么?会错么?现如今也回不了头了,在引来沈枢选择来苏州府后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各谋其政,各为其主,谁都没有回头路了。即使再欣赏才华,也逃不过现实中的阵营派别之分。战场之中没有办法滋生怜悯、慈悲等种种情绪,朝局亦是。欣赏,也仅仅是欣赏;也只能是欣赏了。

沈枢在他们即将开口之时,便佯装出几分醉意,拉了拉往下掉的衣襟,免得过于失礼,将手肘倚在桌上,将头微微靠在手指蜷成的拳头之上,而后面色薄红,抬手作揖,“在下酒量不佳,敢问秦同知,后院可有醒酒之处?我暂且去醒醒酒,不妥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秦同知摆了摆手,表示无妨,“沈大人言重了。”

他又招了招手示意一个仆役入前,向他耳语了几句,便向沈枢说道:“让这仆役引着沈大人去后院吧,下官在后院处让人备了宾客醒酒的厢房。”

沈枢略微摇晃着身子站起来,抬了抬手平举作揖,“那便有劳了。”

沈枢跟着仆役转身前往后院,在踏出宴会厅往回廊处走时,数不轻的雪花沁入大裘下的衣裳,化成雪水滑落入脖颈,耳边的风声呼啸尖削如剑。

他似是清醒过来,压下心绪,一边迈步一边欣赏着这漫天雪景,也有不少的雪花落在他大裘下的手心处,而后融成寒凉彻骨的雪水。

雪是冷的,手是冷的,不过心是热的,他的话语中并没有欣喜却又似是突兀地喃喃自语道:“今年的雪有些大了,不过也好,瑞雪兆丰年,的确是个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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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鸣九皋
连载中晚来东筵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