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信平侯府门前,崔杼和季叔在领着几个仆役伫立在门口等着。
沈枢和沈澜将缰绳交给内侍,往府里走,大门在他们进去后由内侍们缓缓阖上。
沈澜欲言又止地看着沈枢:“哥……”
沈枢看着她眼底下的青黑,又顺手将她因为策马散落的一缕青丝别到耳后,“我知道清娘想说什么。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先回房去好好休息,好么?”随即他又补充道:“我已向陛下告假了,未来七日都会留在府里。清娘……我们来日方长。”
沈澜像被扼住了喉咙,最后也只能松了口气:“好……阿兄……只是这件事真的很重要。”
沈枢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我明日在书房等着你,等你来告诉我,清娘先回去休息。听话,嗯?”
沈澜迈出几步回头看,“阿兄!阿兄……你一定要等我啊。”
沈枢淡淡地笑道:“知道了,阿兄什么时候失过约?”
沈澜应了一声,往后院里走。
沈枢直到沈澜的身影隐入夜色后,对樊封说道:“子旭,让人查查清聿在回燕都之前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尤其是他们在凉州和苏州两地的事情。”
“主子是怀疑……大小姐?”
沈枢那一眼承载了不可宣之于口的情绪,目光隐隐:“清娘好像知道了些什么事情,我们做的事瞒着她瞒得密不透风,可这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她这孩子虽说大大咧咧的,但是她一向来通透灵秀。她行走江湖几年……明善恶辨是非、路见不平亦能拔刀相助,所以她怨我怕我……甚至……甚至可以说是恨我。她前几年逃出燕都城不仅仅是为了逃离朝局是非,同时也是为了逃离我。这一次……她这一次回来只是想同我找寻个确切的答案罢了,若是我给不出一个答案,我和她的兄妹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沈枢又断断续续地补充道:“清娘是清风朗月,是舒林玉竹,可是青竹也是过刚易折啊。我不愿……不愿她早早地掺和进这朝局,遭受权力倾轧这个苦果的人也不应该是她。我和沈家已经对不起她很多了,她……既不是筹码也不是棋子,也不应该……不应该为了我——为了我和沈家变成筹码和棋子。”
崔杼听后叹了口气,这一路走来众叛亲离,刀剑无眼,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结局无非惨烈寂寞却又以一赤诚之心换取天下太平。顽固偏执地将自己变成白玉隐藏在利刃之中,长松卧壑困冰霜,长松卷雾积雪危。
崔杼声音沙哑:“值得么?”
用良心去做代价,值得么?哪怕在黑暗里待得久了走不到阳光下了,这样也值得么?
沈枢绻起手指握着拳,细微的雪花落在长睫上,眼底笑意凉薄,声音清冷而又坚定:“值得……我认为值得。”
樊封探查的速度极快,在第二日清晨便将誊写着沈澜在回燕都前的行踪的信纸呈放在书桌上。
沈枢捏着纸张细细读着,目光触及到于晃的名字,又长叹了口气,捏着信纸的手垂放下来。
早晨,沈枢依照承诺留在书斋,用过早膳后,一边等着沈澜一边在书桌上铺上宣纸练起字来。
沈澜敲了门,“阿兄……”
“进来吧。”
沈澜推门而入又将门阖上。
沈枢站在书桌前朝她浅笑,神情安然自若,“用过早膳了吗?”
沈澜的眼神落在书桌上,懦懦开口:“用过了。”
沈枢将手上的羊毫搁下,“清娘,过来。”
沈澜走到沈枢旁边,看到桌上的宣纸上写着几个字——“欲问孤鸿向何处”,不由得开口补充下一句诗句:“不知身世自悠悠。”
沈枢笑了笑没有接话,也没有再拿起笔写下沈澜补充的这一句,只是自顾自将镇尺压在纸上。
沈澜低声道:“阿兄……”
沈枢漫不经心地用手指轻敲桌面,转头看她,“清娘,你再不说我可走了?”
沈澜提声问道:“阿兄可……可认得于先生于晃?”
沈枢心下暗叹: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他面上上却不显,“我要说不认识你肯定也不信,他是雍宁年间的礼部左侍郎,只是逝世于景盛元年。怎么了?”
沈澜眼中的光又黯淡了些许,“我在江南遇到他了。”
沈枢的动作一顿收回手指,悠悠开口道:“世上这么多人,总有些人长得相似,你又如何知晓你见到的就是你认为的那个人呢?”
沈澜拿出一物放在桌上空余处,咽下哭腔问道:“阿兄,当年的事不是你干的是不是?”
沈枢敛目从容笑道:“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又如何呢?我现在不也好好的?”
沈澜:“为什么?阿兄你告诉我为什么?”
沈枢沉默片刻,又松了口气,“没有为什么,你以后就知道了。”
沈澜质问道:“阿兄!我是你亲妹妹啊!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沈枢哑声道:“清娘……”他在心中补充道:是我对不住你。
沈澜指着她刚刚放在桌上的东西,“于先生他……他死了,他到死都在信你。”
沈枢摸着清娘拿出来的木制盒子,略微失神,“死了?”
沈澜回答道:“对,他死了!他说于家上百条人命和前途都压在他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早点死了也是种解脱。他还说……他不怪你,他知道不是你,家族盛极必衰,必定会如此。况且……况且他说是他欠了沈家和平朔军的,他该还的。”
沈枢咳嗽几声,不再多言。
沈澜又接着道:“他还给了我一个盒子的信件,说里边不止有他写给你的信还有褚君延在平朔军出征前夕留下的信。”
沈枢颤声问道:“他……他怎么死的?”
沈澜轻声回应道:“寿终正寝。”
“那便好那便好……寿终……正寝便好。”如此,也不会……
沈澜不死心接着问道:“阿兄,你们当年从凉州回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前些年你可以说我年纪小,我一问你你便搪塞过去;可如今,我已经长大了,我是你亲妹妹啊,我也是沈家的人。”
沈枢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倒是希望你不是沈家的人,只是我妹妹。你来问我就说明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沈枢敛目又补充了三个字:“青云台。”
沈澜闻言一怔:“青云台?!哥,你……”
沈枢点点头,也并不否认:“你也长大了,想查便去查吧。”
沈澜嘴里咀嚼着那几个字——“青云台”,“阿兄,我……”
沈枢微微一笑,说出两个字:“去吧。”
去查吧。
放手去查吧,我不会拦着。
两人的默契无需再多说一句,沈澜眼底温热,开口问他:“阿兄,你知道奚大哥昨日在马车上跟我说什么吗?”
沈枢轻笑了声,“无非是反反复复那些话罢了,何必深究?”
沈澜抬头看他,“不……不是那些话,他说的是你这般布局这样筹谋,处处绝路步步死局,可有想过自己的后路?”
几缕温暖的日光透过窗户上的雪色落在沈枢鸦羽般的睫毛上,眼底仿佛晕开了浓重的墨色,他又敛下了几分情绪,笑着说:“奚仪又在跟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压根就没什么处处绝路步步死局,清娘莫要被他给唬住了。”
沈枢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他哪有什么后路?奚清鹭到底还是了解他这个人。只是谋局和落子并不难,沈枢要做的是以身化子、以身入局将自己落在死门,方能……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盘活整个棋局。此局,沈枢花了将近十年,朝局诡谲,风云莫测,他寻的是死路,况且他不赌人性的善良,他赌的反而是——人心。
落子无悔。
结局要么执棋落局、胜天半子,要么因果加身、以死全局,无非也就四个字——“落子无悔”。
“可……可是……”
沈枢打断了她的话,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一样物什递给沈澜,“不说他了,这是沈家的家主令牌,我已将沈家的势力梳理了几番,剩下的交给清娘了。”
沈澜摩挲着手中镌刻着“沈”字的令牌,“家主之位?阿兄为什么?”
“因为这沈家家主之位本来就是你的,这家主之位阿娘曾说是要留给你的,只不过你那时候年纪小,朝局不稳,如今也该还给你了。”
“好。”
“过几日,我要回苏州祭祖了。清娘是要待在燕都,还是与我同去?”
“阿兄要去多长时间?我想等阿兄回来吃年夜饭,出了年我再走。”
沈澜在心中暗想着:阿兄离开燕都,燕都城中本就暗流涌动,我得好好留在燕都,确保明面上风平浪静,替阿兄压着底下的人。
沈枢洞悉了她心中的想法点点头,似是在回答沈澜的抉择:“清娘辛苦了,阿兄向你保证年前一定会回燕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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