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分钟的路程,不打紧的。
然后她兴高采烈地推开病房门,看见老人安详的睡颜。
起初她没往那方面想,只以为阿婆是睡着了,她已经习惯了阿婆在各种时间睡过去,所以只是自顾自说着话,想要叫醒病床上的人。
直到她上手推了推老人的身子,体会到与往日不同的微凉触感。
然后就是呼救,冲进房间,宣布死亡,一直到白布将人笼罩住,她才堪堪回过神。
耳朵传来嗡鸣声,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的左耳第一次听到这样清晰的声音。
通知书落在地上,被匆匆赶来又离开的医生踩过,好久好久,她都只是怔愣在原地,死盯着病床的方向。
眼睛好干好涩,并没有眼泪能流出来滋润这让人不适的干涸土地,就算到了最后她也还是没能流出一滴眼泪。
好奇怪,为什么心感觉不到疼痛。
好奇怪,为什么在那一瞬间里,在巨大到无法体会的悲伤中,她尝到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意味。
她原来真的是一个很恶劣的人啊,一个恶劣的、被很多人喜爱的、遇到了很多很好的人的、开始也热爱生活热爱世界的人。
一个讨厌的、嘴硬不敢承认的、把所有责任推到阿婆身上的人。
她一个人处理完了所有事情,遇到不会的就随手拉过一个工作人员,对方似乎也习惯了这些,只是很礼貌地给她指引。
她听见有很多人夸她冷静,她不知道这对于她来说是不是夸赞。
预约好火葬已经快要中午,她看见邻居阿姨发消息说今天有事情没法给她送饭,她想了想,回过去说以后都不用送了。
等了很久对面都没再发消息,她只好又说一声让他们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朋友,就下了线。
又去医院对面的馒头店买了两个馒头做午饭,这次她路过爱心厨房,没有买菜,花园的长椅上已经有人了,她离开找了个路边,寻了好久才找到一块不那么破碎的砖块坐下。
接下来还要拿着死亡证明去派出所销户,她开始安排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再后面应该就全部是兼职了吧,毕竟她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别的了。
手机突然开始剧烈震动,有很多消息进来,全是朋友发来的问候。
看来这事情还是被他们知道了。
背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几个邻居跑过来给她送饭,烈日炎炎,几个中年人的额头上全是汗珠。
他们说这么多年早就把她当自己亲女儿看待,这种时候总不能让她身边没有人在,他们还说告诉孩子是为了不让他们将来因为这时候的缺席而感到愧疚,也是觉得同龄人更能安慰到她。
好奇怪,明明心里没什么感觉的,为什么眼睛还是变得酸酸胀胀的。
这样关切的神情她曾见过很多次,在自己玩闹摔在地上磕破皮时,在她后知后觉感受到疼痛被泪水濡湿眼眶时,在她因为生病而紧皱眉头时,但大多数这样的表情都出现在阿婆的脸上,因为除了阿婆以外几乎从未有人见过她这样脆弱的模样。
但是现在有了。
有很多人看见了她的不堪,她终于从一个优秀完美的小孩变成了一个小孩。
她再一次接受了所有人的好意,在她最孤独的时刻。
原来她从未变过,原来她还是变了,原来她肯定是要变的。
那天的饭做得很急,算不上好吃,何暖拌着眼泪和汗水吃了好久好久。
一群大人就围在她的身边,忧心忡忡看着她,何暖不知道那时候他们心里都在想什么,她只知道那一刻,她的心里一片空白。
就好像突然失去了所有,又发现自己其实拥有一整个世界。
后来她的朋友从外地赶回来,和销户回来的她在巷子口碰见。
她拿着单页户口本在巷口发呆,倏地听见熟悉的沉闷的行李箱轮子磕在石板上的声音。
然后行李箱倒地,她被人紧紧抱住,巨大的冲力让她后退一步,微长的发丝缠在她的脖颈上,有点痒,温热的泪滴落在她肩膀。
她不知该作何动作,只笨拙地给怀里的人顺气。
“我还没哭呢,你倒先哭上了。”
她没回答她,只一个劲抽噎,何暖抬起头,看见面前的一众好友,突然发现他们的身影有点模糊。
她尽力扯出一抹笑,知道那一定很丑,不然对面的几个人怎么哭得更大声了呢。
天色渐晚。她把几个人打发回了家,自己慢吞吞走回那个不知道还能不能被称为“家”的地方。
她以为眼泪已经流干了。
她错了。
当她打开门看见那个变得空荡荡的房子时,当她看到她尽力保留下来的阿婆的所有生活痕迹时,当她细细摩挲户口簿感受着其中厚度时,她知道她错了。
就好像一瞬间被抽走所有力气,她瘫坐在地上,用尽所有的力气抬手捂住嘴巴,好让哭声显得不那么悲戚。
可声音还是从指缝间漏出,传遍了整条巷子,响了好久好久。
好久,好久。
院门口站了好些人,他们都只是在门外徘徊,等着她哭,等着她把这么多天、这么多年缺席的眼泪全都补回来,然后在她哭得昏睡过去时及时接住她。
第二天她照常早起,照常接过邻居留下的早饭,照常赶车去兼职的地方。
兼职的店长并不知道她阿婆去世的消息,见她之前请假只以为是转院出了点问题,还顺带问候上几句。
她只是笑着应付过去,手上的活没有停下。
不寻常的地方在午后到来。
当她捧着盒饭坐在店里吃饭的时候,几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好,请问这里还收兼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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