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幸福美好的日子，悠悠然又度过五年。
六宝如今已经可以独自去集市上买卖东西，甚至在沈医的教导下，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与摊贩讨价还价，结果也往往是大获全胜。
沈医种的瓜果卖相极佳，味道也上好，可因为不常露面，客人不多，卖不完也是常有的事。虽然沈医本人并不在意，每次出门前都再三嘱咐六宝要在晚饭前回来，但六宝还是总以贪玩为由，走到更远的地方去卖，常常披着月色回家。每当这时，沈医就提着灯笼在山下等他，不埋怨也不训斥，静静听着六宝絮叨今日遇到的趣事：哪个老伯夸了瓜甜，哪家娃娃追着野兔跑远。待回到家后，两人一同去洗手，随后一人一个碗，坐在院子里吃着热腾腾的饭菜。
六宝是心疼沈医。
自第一眼见到沈医，他便觉察到这人身上有难掩的书卷之气——儒雅清秀，温柔细腻，尤其是那双如冰如玉的手，即便做了这么多年的农活也仍旧白皙如雪，只是那掌纹干净的手心上，早已磨出厚厚的茧。
他心疼极了，真得心疼极了，有时候晚上摸着哥哥的手，他都心疼得睡不着觉。
所以他努力地学、拼命地学，只为能帮哥多分些担子，家里的活儿一共就那些，他多做一些，哥就能少做一些，节省下来的时间，哥就可以看他喜欢的医书。
当然，他也有私心，他想让哥多给他做几件衣裳。
他不爱穿买来的衣裳，再漂亮也穿不习惯，他只喜欢哥亲手缝制的衣裳。每年过年，哥都会按照约定送他一套新衣裳，即便此事已不算惊喜，可他还是高兴得不得了，明明是纯色的布料，他却觉得比任何烟花都要绚烂。
今天回来得稍晚一些，六宝是真的累了，吃过饭便倒在床上睡着了。
沈医洗了个澡，又把药罐清洗干净，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子，于床前立住。
六宝睡得很熟，睡相一如往常得不好，一个人就快占满了整张床。
沈医温柔地笑了笑，躺在床上，侧过头看着六宝，他面色平静，眼神却酸楚，搅着漆黑的夜色，混乱如麻。
今夜多云，不见寒光，幽暗的屋子里，落下两颗追逐的星。
小窗外，清溪潺缓，连绵远山影影绰绰，山脚下的木屋，亦真亦幻，与山相依，与水相融，好像从未存在过。
天还未亮，沈医忽然睁开眼睛，他慌张地看了六宝一眼，头脑中没有丝毫倦意。
他轻轻地下了床，换好衣裳，来到厨房生火做饭。接着，他拿起六宝昨天换下来的衣裳，一针一线将上面的破洞补好，又洗干净晾了起来。最后，他从柜子里取出一个上了锁的小盒子，连同钥匙一起摆在六宝枕边。
靠在墙边坐着，沈医面如金纸，他不住地咳嗽，可每一声都被他紧捂着嘴巴的手压了下去。
暗红色的血液顺着指缝流出，沈医仰起头，双目紧闭，大口而缓慢地呼吸，不消一会儿，额前发丝已尽数被汗水打湿。
他没有力气再下床，用早已准备好的巾帕把手和脸擦干净，半睁着的眼睛轻轻抖动，诉说着痛苦与不甘，可下一秒，便又被温柔蓄满。
他得了痨病，原以为可以再撑过一个冬天，没想到还是停留在了他们相遇的季节。
一瞬间，所有的记忆都顺着那天开始浮现。
还记得刚开始遇见这个小家伙，它的情绪难以捉摸，一会儿可以睡在你的身边，一会儿又趁你不注意咬上一口，就连是否留下来的回答也是模棱两可地舔了舔他受伤的手指。
他知道小鹿是只妖，可却猜不准他能否化形，所以那天早上突然发现怀里的小鹿变成一个男孩时，他承认他的反应过于激烈了。
小鹿告诉他，他叫六宝，听到这个名字后，沈医笑了一下，虽然六宝始终固执地认为沈医是在笑话他，但他自己知道，那是高兴的笑，因为他遇到了他的宝物。
两个人的生活远比一个人有趣得多，自从身边有了六宝，他这一年笑的时间比往年加起来都要多。六宝白天跟他一起下地，晚上就跟他抢被子——无论睡前什么样子，早上起来都是钻进他的被窝，并且卷走整张被子。
要说最开心的日子，还要数过年。以前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除了清明节和沈家人的祭日，其他日子都是普普通通地度过，但，那年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起初，六宝也说不喜过年，可他的眼睛不会说谎，所以小木屋难得热闹了一回，此后年年复年年，深山林寂，雪落无声，灼灼烟火，璀璨无尽。
六宝不贪玩的，脑袋也灵光，不论是种地、做饭还是卖菜，六宝都做得无可挑剔。
六宝也不馋嘴，鲜少会提出要求，说的最多的也只是“想跟哥一起喝点羊奶”。
他知道六宝这么懂事是有心帮他分担，心中欣慰之余，也明白自己已经没什么能教他的了。
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他还不想死。
天光渐亮，沈医拼命睁着眼睛看向六宝，眼底盛满细碎的月光，嘴角微扬。
太阳出来了，他的眼睛也闭上了。
外面传来几声咩叫，六宝耳朵动了动，翻了个身，一边伸手往旁边摸着，一边懒洋洋地喊了一声：“哥。”
没有听到回应，也没摸到沈医，六宝打着哈欠坐了起来，本以为哥是去做饭了，可抬起头才发现他就坐在那里。
“哥，你怎么坐着睡着了？”六宝笑着问道，可依旧没有得到回答。
他疑惑地挠了挠头，目光下移，被枕边的小盒子吸引。
登时，六宝的心瞬间空了。
他的四肢顷刻冷掉，绵软地挂在身上，变成累赘，紧接着，大脑麻胀，双眼发黑，双耳轰鸣不止，呼吸间断而艰难。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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