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裂开狰狞豁口,瓢泼大雨倾泻而下,砸出万千水刃,混杂着泥浆,吞没天地间最后一丝清明。
云衔挣断铁链,垂着脑袋,歪斜着身子朝两人步步逼近,威压感犹如天神发怒。
“妖……妖怪……”国字脸吓得跌倒在地。
“他n的狗东西!装神弄鬼!一个小畜生敢在本大爷面前造次!”黑痣男挥起铜烙印便砸向云衔。
云衔抬起胳膊,瘦小的手如鹰爪般嵌入黑痣男的皮肉之中,随后抬腿就是一脚,将黑痣男踹翻在地。
“我要活……我不能死……”
“我不能死……我要活……”
……
此时,云衔的脑中只有这两句话。
他的身子晃了一下,在暴雨中犹如断根之树。
他本想一走了之,可他看着掉落在地的铜烙印,身上的灼烧感愈发不安,在冰凉的暴雨的冲刷下,反而更加强烈。
他拾起两个铜烙印,在两个男人惊恐的表情中,插进他们嘴里,随后一寸一寸地,直到整把铜烙印都没入口中。
踏出门的一刹那,一道白光横贯天际,霎时狂风大作,雨声轰鸣。
这场暴雨来得及时,连风都这般亲切。
云衔脑袋有些发昏,拖着这副残躯在林子里走了许久,竟走到了悬崖边上。
悬崖之下,深不见底。
跳下去吧。
“!”
这样的想法让云衔猛然一惊,连连向后退去。
高空的冷风吹得他清醒了一些,云衔惊魂未定,立马逃离了此处。
幸运的是,云衔很快便寻到一处矮小的山洞,避风暂且不说,至少可以遮遮雨,于是,他就在这里蜷缩着睡了一夜。
或许是云衔命不该绝,第二日醒来后,身体并没有出现发热的症状,烫伤也没有感染的迹象。
他摘了几个野果充饥,又四处采来一些疗伤的草药,而这些草药的样子和药性,都是云府出事前,鹤也帮他补习过的。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万一那两个人没死……
云衔忽然冷笑一声,他想,应该是死了的。
离开风鸣之前,云衔打算帮一下那个新娘子,他没有能力让人起死回生,但最起码可以将她好好安葬。
他相信新娘子的话,他信她是清白的。
云衔探头看了眼悬崖的高度,踢下一颗石子,许久没有回响。
可留给云衔的时间不多,他沿着悬崖边走了一圈,在一处犬牙交错的地方停下,将那条用藤蔓编好的还算结实的绳子甩了下去。
他抓起绳子一跃而下,好在风很照顾,即便是体力不支,也勉强可以保证安全。
可突然,云衔感到绳子开始晃动,他猛一抬头,就看到一个老人正用小刀割着绳子。
他是谁?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想杀他?
“住……”
云衔瞳孔骤缩,话还未说完便坠了下去。
他看清了,那个老人和昨天的黑痣男,长得毫无二致。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都要杀他?
他究竟做了什么非死不可的事?
仅仅是吊一口气活着,这也不被允许吗?
遮挡眼睛的布条随风飘走,云衔已经看不清上面是否有人了,只觉得周围的一切急速飞升,飞快远去。
他知道了。
没有什么为什么。
只是想那么做,便做了,无关是谁,无关后果。
他不是人,只是个玩意儿,供人消遣的玩意儿,而这样的玩意儿,又不止他一个。
“哈……哈哈哈……”云衔嘴角漏出诡笑。
苍天何其不公!人活一世,生不由己,凭什么偏他要不明不白、不干不净?人活一世,死不由己,凭什么偏他要不声不响、不腐不朽?人活一世,生不自由,凭什么偏他要不眠不休、不怨不爱?人活一世,死不自由,凭什么偏他要不摧不折、不屈不坠?
下坠的过程中,十六载春秋凝成耳畔呼啸的风刃——爹拿着竹板把他逼上房梁,娘量着尺寸为他裁制新衣,逐渐轻车熟路同他溜出鹤府的鹤也,据梧书院檐角的风铃,泛着琉璃彩光的偏僻凉亭……这些走马灯般的回忆,全被火舌卷去,随崖底罡风碎成一片雪霰。
但,他还是不甘心啊。
如果这就是他的命,那便让他,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俯仰之间,明月长风。
云衔微微侧了下脑袋,余光中瞥到了攀在崖壁上的荆棘。
“歘”!!!
荆棘刺破血肉的声音惊醒黑夜,云衔看着那一寸长的豁口,反而安心地呼了口气。
他不在乎身上再多出几处伤口,哪怕千疮百孔也无妨,他只求荆棘够长,能够多捎他一段。
血腥气充斥在他的鼻腔,令他不受控制地反胃,那双满是血窟窿的手,宛如野蛮生长的彼岸花,血色根系顺着掌纹,狠狠扎向三途川。
鲜血比他更早到达地面,干枯的荆棘撕裂开来,悬崖之上,血色长风修剪枝桠。
云衔跪在地上,浑身颤抖,面色发白,烫伤的口子再次撕裂开来,草药混杂在血水中流下,黑绿黑绿的,像是数千万只被拍扁的虫尸。
冷。
好冷。
冷得受不了。
云衔抱紧自己,他感到极度的晕眩和寒冷,眼皮也无力地耷拉下来,每睁开一次都似有千钧之重。
“没……没办法了……”
云衔紧闭双眼,靠着山壁坐下,他将手放于丹田,霎时间,灵力涌动,气息调转,淡淡的金光涟漪般波荡全身。
血止住后,云衔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舒适的神情。
他看着烂泥一样的双手,勾了勾十指,发现都还能动,松了口气,一咬牙,将灵气汇聚于双掌,将那些血窟窿愈合。
做完这些之后,云衔立刻将灵力散去,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自己必然已经暴露。
他用脚蹬着地,挺直了后背抵住悬崖,一分一厘地向上挪蹭着,不规整的石壁偶尔突出来一块尖角,勾扯着他的脊梁。
“哈……哈……”
云衔沉重地吐出两口气,散乱的发丝间,金眸再次于苍茫间与光同行。
他朝着那条江走去,一如死亡朝他走来。
杀不死他的夜晚,终将被他扛在肩上,劫灰塑骨,眸底刻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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