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急转直下。
云衔艰难地吐出来几个字:“不……不可能……”
“不可能?”风时使劲碾了几脚,一次比一次用力,一次比一次怨恨,“你以为我为何会主动在鬼市现身?为了救你这个废物?呵,我告诉你,一切都是为了现在,为了杀你!”
提到鬼市,鹤也恍然:“是……是那个烟?”
“哟,还是有个聪明的。”
低头瞥了一眼,风时踩着云衔走到鹤也面前,一记横踢又将鹤也踹倒,鄙弃道:“最讨厌这种互相担心的眼神,你们这些富贵人家出生的公子,眼里除了有用之人,何曾在乎过别人的死活?”
两人双手紫得发黑,蛊虫在他们体内肆意游走,甚至从眼球上爬过,所过之处皆染上毒素,生不如死的窒息感裹束着他们,似水溺,似火烧。
鹤也的头颤抖着抬起,又无力地垂了下去,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哈?你们都忘了?”风时“啧”了一声,咬牙切齿道,“也是,反正普通人在你们眼里,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
“你到底……是谁?”
云衔话音刚落,腰腹同时受到重击,肋骨断裂的刺耳之声分外清晰。
鹤也张口喊了一句,却被爬到口中的蛊虫将声音吞噬。
“你最不该问这句话,云衔,你这个恬不知耻的小人!”
风时蹲下身去,揪起云衔的头发,重重向地面砸去,直到黑血流满全脸才停手。
“都说贵人多忘事,不知道你这位曾经带金佩紫的少爷,可还记得我的原名,逢时。”
云衔的脑袋又昏又涨,只觉得逢时说话的声音时大时小,时而清楚时而模糊,可逢时这个名字,他确实没有印象。
但鹤也记了起来,虚弱地说道:“逢时?你……是和我们同一年的……灵质者?”
“不愧是甲上第一的鹤家少主,记性比某条狗可好多了,不错,的确是我。”逢时将云衔向旁边一摔,幽幽说道,“我本也有机会拜入太老师门下,可惜……可惜啊……云衔,全因你这个卑劣之人横插一脚,断送我大好前程!我成绩分明是甲上,再不济也是甲下,可大榜一出,竟将我贬至那群连乙上都够不着的废物之列!而你——云家的云衔!凭宗门关系恬居榜眼之位,将本属于我的名额横刀夺去,云衔,你说,你该不该死?!”
逢时越说越激动,一脚又一脚踹在云衔身上泄愤,可他想要折磨云衔,必不会允许他现在就死。
云衔吐的血已经染湿大半衣裳,鹤也急得一口黑血喷出,挣命喊道:“云衔没有顶替你的名额,他是凭自己的实力考进来的!而且……是额外的名额……你……你要是未在名单上,只能说明……”
“歘!!!”
血渊千足猛地一颤,如同一条巨蟒紧紧缠绕在鹤也身上,锋利如刀的千足深深扎入他的体内,要不是鹤也之前融合了归元丹,恐怕早就一命呜呼。
那充斥着毒气的血盆大口,赫然卡在鹤也脖颈,只需轻轻一咬,便能让鹤也尸首分离。
“给我闭嘴!你没有资格否定我!!!”
逢时欲踹鹤也,却被云衔抱住了腿。
“住手……哇……”云衔连一成灵力都未调用出来,就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喀嗤”——
“额!!!”
云衔的手被逢时踩断,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解恨之意。
“你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凭你这个废人,拿什么阻止我?”逢时冷笑一声,“云衔,我劝你不要意气用事,中了我的蛊,越运转灵力死得越快,你若是就这样随随便便死掉了,我可是会有些头疼的。”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云衔现在难受得要死,这种濒死之感他已经体会过太多次,可如今不一样,他不能带着鹤也一起死,他必须想办法。
办法,办法,办法……
“说到底,你不过是对我恨之入骨,可这与那些无辜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云衔的意识逐渐模糊,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便是拖延一些时间。
“无辜?我难道不无辜吗?”逢时似想到些不好的经历,双拳不由自主地握紧,“平白无故被一个夜陵的人顶替了名额,受朋友耻笑、父亲责骂,我就不无辜吗?!”
“就算没有拜入太老师门下,你也依旧可以成为优秀的除妖师,逢时,上清堂的名单……不会出错……”鹤也虚弱地说道。
“鹤也!”逢时抡起一拳砸向鹤也。
这一拳力度之大,砸得鹤也耳鸣心震,久久缓不过来。
“住手……住手!逢时!你有什么都冲我来!!!”云衔喊完这番话,几乎是用掉了全身的力气。
“住手?哈哈,凭什么你要我住手我就要住手?啊?你们以为你们是谁?凭什么都让我住手?!凭什么都让我退让?!凭什么是我!凭什么?凭什么!!!”
逢时的情绪突然失控,揪起云衔的领子,拳拳接连不断。
“我被大哥欺负,还手的时候叫我住手,被二姐冤枉,还嘴的时候叫我住口!我本以为只要我做得足够好,只要我变得足够优秀,父亲就会喜欢我,可他还是从来都没有肯定过我!就因为我母亲是娼妓吗?就因为我是娼妓的儿子,所以无论我做成什么样子,我们如何忍气吞声都还要受人白眼吗?!为什么?!母亲她也是人啊,是父亲把她娶回来的,可为什么就是不一样啊?!成绩若超过他们,便会引来无端责骂;成绩若是不佳,又难免要遭受毒打。住手……住手?呵呵,我要杀他的时候,母亲也叫我住手!你们都疯了,都疯了!都说我是错的,只有我是错的……不!错的是你们!是你们!只有我是清醒的!只有我是清醒的!”
逢时的鼻孔一张一缩,气喘如牛,全身震颤,双目赤红欲裂。
“还有你,云衔……”逢时恨得几乎要嚼穿龈血,那双仇视的眼睛似要将他生吞活剥,“是你鸠占鹊巢,是你毁了我的前途!我怎会不了解自己的实力?我日日练夜夜练,废寝忘食,几近走火入魔,怎会达不到甲下?!明明只要我得到太老师的教导,就能顺利当上除妖师,再一步步爬上除妖司司主甚至是御灵使的位置。到那时,我可以脱离父亲,可以保护好母亲,还有……还有我那个跟母亲一样懦弱的姐姐,我们可以过上不再看人眼色的日子……可是……就因为你这个人渣,因为一己私欲,因为家族权力,肆意毁掉别人的生活,你们这种不守规矩的人,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又如何能体会到寄人篱下、步履维艰的感觉?!”
云衔嗓中发出呜呜的声音,整个身体几近黑绝,鹤也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蜈蚣勒得他根本喘不过来气。
“你们不会知道……不会知道我走到如今这一步付出了多少努力,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我没再去书院,留在家里的铺子帮忙,后来……后来……”逢时连连冷笑,身子颤动的样子宛如魔鬼,“我的死人父亲染上了赌瘾,把家底都败光了,那两个他喜欢得死去活来的女人,带着孩子跟别的男人跑了,唯独我的母亲还愿意留在他身边照顾。然而,他还是那么的不知足,终日酗酒,动辄打骂,即便如此,我的母亲也没有离开,只因为他是把她从窑子里赎出来的人。”
似乎是有些累了,逢时竟然松开云衔,坐在了他们旁边。
往年的记忆对他来说,浮光掠影,人地两生。
“令人意外的是,某一天他回来的时候,心情竟格外得好,不耍酒疯的样子倒让我们有些不适应了。也就是那时,我知道了仙人醉,知道了红果子,也知道了血参。有一个神秘人找到了我,还引荐我见到了蝴蝶梦,我的一身蛊术都是跟她学的。我没有告诉母亲这些事情,想着父亲这样子也挺好的,可谁知,那晚我回到家后,竟看到了吊在房梁上的母亲的尸体。”
逢时的手嵌进地里,他讲得忘我,还伴随着疯癫的笑意。
“那个女人,我的母亲,多可怜啊,就这样难看地挂在那里,像一条臭烘烘的腊肉。是我的父亲逼死了她。我拿着桌子上的休书,和我那愚笨的姐姐说要带她走,可她不愧是母亲生出来的人,说什么也要留在那个破烂的沾满鱼腥味的家里。这样蠢笨的人,我不想管了,但我答应过母亲不杀父亲,所以我走了,让她一个人在那里享福吧……再之后,我听说他们搬了家,虽然不知搬去了哪里,可应该是个好地方吧?”
说到后面,逢时的声音隐约有些哽咽。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又回忆起了那些画面,他嫌弃的愚笨的姐姐,总是会在他被责罚时,偷偷为他留下一碗热气腾腾的饭菜。
突然,逢时目光恶毒地抓起云衔那只被踩断的手,狠狠将他提起,凑近他的耳朵说道:“那个蝴蝶梦,你们以为她是什么良师?她跟我那个混蛋父亲一样,都该死无葬身之地!她不是白白教我的,是我同她立下天道誓言,许诺在我死后把魂魄交给她炼化,助她修成第三命魂才答应的,你们还不知道吧?这个女人有多么的丧心病狂!但我都不在乎!做什么事、替谁办事,哪怕没有轮回转世的机会,我都通通不在乎!只要能给我力量,只要能亲手杀了你,我什么都不怕!云衔!这都是你的报应!是你应得的报应!”
逢时将云衔重重摔在地上,癫笑着站了起来,他的身体伴随着笑声颤动,仿佛每一寸皮肤都在释放着积压已久的疯狂与怨恨。
云衔强撑着睁开眼睛,他终于明悟为何他看到逢时的第一眼会有种奇怪的感觉,原来,是因为他们姐弟俩长得太像了。
实在是造化弄人,他救得了他的姐姐,却无法消解他们之间的误会。
然而,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供他思考这些。
他们,要死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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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来时不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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