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东楼。
林曼仪被服务生迎进包厢,门开了,她伸手抚了抚头发,才踏着步子轻巧地走了进去。
贺书昭应声抬头,站起来替她拉开椅子。
“林小姐。”
林曼仪带着笑,淑女地坐下来,看着贺书昭,眼光盈盈,“你今天特意约我出来,我很开心。”
贺书昭倒水的手一顿,把杯子轻放在林曼仪面前,“你帮了我这么大忙,我请你吃顿饭也是应该的。”
林曼仪抿了下唇,倔强道:“我说了,安安姐的事,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其实今天约你来此,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知道林曼仪对自己的心思,贺书昭不易察觉地皱了眉,再开口时,已恢复如常。
“我记得你被李复山刁难过,那晚林叔叔宴请众人的时候,我看到李复山也在,还真让我诧异。”
林曼仪也是不高兴地嘟起了嘴,“就是,当晚结束以后,我还和我爸闹了好久的脾气,不过我也不会真的生气,毕竟那天李复山的事,我并没有告诉他。”
“那李复山和林叔叔的关系,也算不得好了?”
“那当然了!”林曼仪说:“我爸可疼我了,怎么还会去和李复山再有多好的交情。”
说到这里林曼仪也不禁有了几分疑惑,“你怎么对我爸和李复山突然这么上心?”
贺书昭只是笑笑,眼中却无半点笑意,漂亮的眸子冷清清的,“因为有件事我弄不明白。”
“和我爸有关?”
“所以才想问问林小姐。”
林曼仪只觉得浑身被冰水泼过,凉得她心口发抖,“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
贺书昭想了想,给出了个委婉的回答,“都有。”
看不见的桌下,林曼仪紧紧地抓着桌布上垂落下来的流苏。
流苏上的黄色圆珠膈得她掌心发疼,她委屈得眼眶都红了,自己却浑然不知,倔强地问贺书昭:“那你问完了吗?”
贺书昭心头叹气,知道林曼仪此刻有多受伤,自己拜托她照顾乔安安,如今却又这般审问她的父亲,试问谁又能忍受?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贺书昭沉声说:“昨晚林叔叔有没有过其他的动作?”
是的,救了李复山的人,贺书昭从始至终的怀疑对象只有林震霄。
他是从越城来的人,身份实力不低,况且平津城里,贺书昭实在是想不出还会有谁,敢这样和自己做对。
想要弄清自己的怀疑,林曼仪是最好的对象。
贺书昭一向理智至上,哪怕知道面前的女子,是一个对自己动心的,漂亮又单纯的林曼仪。
“没有。”林曼仪回答得很快,她眼眶依旧是红的,语调有些颤抖,“我爸那晚都在家中和几个叔叔商讨事宜。”
贺书昭点点头,抬眸看向林曼仪,“林小姐。”
林曼仪不答,只是泪光朦胧地看着贺书昭,咬着唇,一个字也不愿说的模样。
贺书昭无声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林小姐,我并不是有意伤害你。”
林曼仪倔强地不肯移开视线,仿佛她再像从前那般羞怯,便败下阵来。
“出了什么事,会让你怀疑到我爸的身上。”
贺书昭并不打算说,“关于李复山的事,林小姐还是不知道得为好。”
“你不说,我待会回去就和我爸告状!”
贺书昭还是第一次见林曼仪娇蛮的模样,但自己理亏在先,便把那晚李复山的事说了出来。
林曼仪眼眶褪去了红,脸上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你为什么不一早说明,不必这样拐弯抹角,我也会告诉你的。”
“这些事不适合你。”
这句话说不出是夸赞还是其他的,但林曼仪却从中听出自己在贺书昭心中,仿佛带点与众不同的感觉来。
她天真娇憨,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何况贺书昭真诚的道歉,皱着眉头的模样,仿佛是真的懊恼今天这番问话。
林曼仪只觉得自己的心又轻快地跳了起来,她故作生气地把水杯往前一推,埋怨道:“这顿饭我吃不下了。”
贺书昭料到会是这副场景,又低声说了句“抱歉”。
“这么说来,你还是欠了我一顿饭。”林曼仪已经站起身,脸上扬起抹俏皮来,“你记住,我会随时找你补回来的。”
说罢拿起包,施施然推门而去。
贺书昭坐在位子来,林曼仪的一系列变脸真是让他措手不及。
怎么事情就发展成了这个样子,非但不恼他,反而还真正欠下了一顿饭。
而且这顿饭,看起来并不那么好还。
林曼仪走了,贺书昭也没有多留,结了账后走出嘉东楼,四下观望一番,并没有看到顾棠的身影。
想来是练枪还没有回,贺书昭正想着,就看见阿豪正穿过马路,拉着车朝自己而来。
“你又在这等我回去?”
阿豪点点头,“没有车,三爷不方便。”
贺书昭只觉得阿豪太热心了点,但他那张脸上,却半点表情没有。
这是个比顾棠还木讷的男人。
贺书昭心头想着,一不留神脚下阶梯踩空,身体踉跄,还没等自己站稳,阿豪已经冲了过来,一手搭着贺书昭的手臂,一手揽住他的腰,稳稳地搀住了贺书昭。
那辆赖以生存的黄包车,早已被它的主人毫不留情地扔在地上。
腰间温热宽厚的大手,稳健有力地搂着自己,贺书昭皱眉,还没来得及把人推开,就听见一声顾棠提高的声音响起。
“三爷!”
顾棠大步走来,气势凛凛,还未等他将贺书昭腰间的手拨开,阿豪已经松开手,后退几步,站在了一旁。
“三爷,我……”
阿豪很是紧张,想解释些什么,却看到贺书昭皱起的眉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只是,看到贺书昭站立不稳,才想也不想地冲了过去。
“三爷,你没事吧?”
顾棠在贺书昭身边站定,又仔细地把贺书昭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生怕贺书昭少了根头发。
“我能有什么事。”贺书昭随意地摆了摆手。
说罢却看到顾棠用那双黑漆漆的眸子盯着自己,更准确的说,是他的腰间。
还来不及探究顾棠眼中的深意,顾棠抬起头,看向前方,“三爷,他走了。”
不远处,阿豪已经把倒在地上的黄包车摆正,双手握紧扶手,用力一提,拉着黄包车沉默地走远了。
贺书昭突然问:“你很讨厌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顾棠垂下眸,“最近多事之秋,三爷身边没有人,我担心三爷。”
贺书昭没再说什么,顾棠走在贺书昭前头,替他开了车门后,等贺书昭坐好,再把车门关上,自己也一头钻进了车里。
贺书昭一路无话,他还在想着李复山的事。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可能半点影子都没有。
可他实在想不出李复山究竟去了哪,又或者到底是谁救了他。
该查的也查了,该问的问了,难道说平津来了一个能把自己藏起来的人,从他手底下劫走了李复山?
他想得烦了,伸手揉了揉眉心。
见贺书昭烦扰,顾棠放轻了声音,问道:“三爷在烦什么?”
“李复山没一点踪迹,哪怕找到半个,我心里都舒坦。”
说到底,那晚还是没把李复山打死,才惹得这事出来。
直到第二天早上,贺书昭从楼上下来,眉眼间仍然带着股厌色。
等看到顾棠拿着报纸从外面进来,才发现顾棠的脸色比自己更差。
他眼圈下泛着淡淡的青色,眼球上还浮现出了一条条红色的血丝。
“你昨晚做什么去了,怎么这幅样子?”
顾棠边摆着餐具,说道:“我想早点把枪练好,早点守在三爷身边。”
“你去了靶场,一晚上都没睡?”
“我休息了的。”顾棠忙解释道:“三爷不必为我担心,为了三爷,我也不会让自己累垮。”
顾棠这番忠心,要说贺书昭没半点动容那是不可能的,他点点头,半是安慰半是劝解道:“也不要太逼着自己。”
顾棠是真一点都不觉得累,此时看见贺书昭担忧关心的神色,更是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我知道的,三爷。”
贺书昭点点头,也不再多话。
顾棠站在一旁,照例念着今日的报纸。
报纸上还刊登着与李复山其他合作的生意人,对李复山的腹诽之词。
林震霄的事也上了报纸,据说是林震霄接手了李复山的几栋楼产,看这样子是准备在平津扎根生存了。
顾棠有条不紊地继续念着,“两年前远赴西洋的傅家独子即将回归平津。”
“傅家独子傅淮……”
顾棠的声音骤然顿住。
“叮当”一声,贺书昭手中精致的瓷勺掉落在碗中,碎片四溅。
“三爷……”
顾棠惊觉不好,贺书昭已经一把夺过报纸,“哗啦”一声摊开,他俊美白皙的脸几乎有些扭曲,眼睛在散发着油墨印刷味的报纸上扫过。
“傅家独子傅淮之不日即将回城,据悉,傅淮之此次回来,已向我社透露,将会在平津长期发展……”
后面的文字贺书昭再也看不下去,捏着报纸的指尖泛白,微微颤抖着。
顾棠第一次见贺书昭如此情绪外露却又隐忍不发的模样,也许几十秒,也许几分钟,安静的餐厅里,没有一丝声音。
终于,贺书昭机械地放下报纸,仿佛那黑色油墨的字不是印在了报纸上,而且印在了他的身体上,他的心上。
傅淮之,要回来了。
好,非常好。
贺书昭缓缓低下头,以手撑脸,几乎是神神经质地低笑出声。
可真是,好得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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