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悔

温造与那堆阉人躺叠在一处,偶有传来白布掀动的脚步声和周侧人难忍的痛叫声,他也是蹙紧眉头、嘴唇苍白地闭目喘息着,身上血淋黏臭不敢动分毫,耐住心力令五感放大,将周侧动静收诸于己。

不晓得过了多久,眼前白布掀开,他只觉得身子一轻,似是被抬将起来,眼前光斑陡现,犹如被火烛晃过,他心中一惊,忙收拢气息,用感官探查着。

抬他的是两个年轻公公,似是才干完累活,汗气扑面,手脚也有些无力,几欲脱力摔倒,温造被晃得险些瘫成了一堆浆糊,脑子里跟乱麻似的。身子重重地被摔在担板上,硌得生疼。

此刻似是已入了深夜,露水颇重。那几位公公来回踱步探查,均都裹拢衣衫,冻得不停哈气。

领头那位公公出声催促道:“最后一车,都探查仔细些,若是让人混了进去,十个脑袋都不够你们砍的。”

说罢用手探向地上还留有余气的阉人的下身,再三确认是否净干净了,才摆摆手将其丢上板车。

本就是血淋之伤处,被人又按又摸,受宫刑之人自是痛不可言,却也无力喊叫,如蚊吟般喘息几声便是彻底晕了过去。当真是一派惨状。

温造自是紧张非常,待那人已步及身侧,心如鼓擂,脸色憋得乌紫,脑中的弦更已是崩到了极致。

这入宫三门卡他早就听祁朝提过。审查之人会一一记录前来净身之人的身形体貌,以白纸勾画,对比其籍贯和三代旁亲,确认身家干净方可入屋。待净身完毕抹药后,再筛出活口,确认下身是否完整……如此,才可步这宫闱庭内。

但凡此为有一步出错,被揪了出来,当廷处死不说,更甚则是会背上欺君之名,祸及三代。

虽然祁朝早有安排,且有先前那位小公公的再三宽慰,但真到了这一刻,如先前所想般的冷静沉着一面却是无论如何也展现不出。只得暗骂自己稚子心性,就这般境况竟都险些慌了神。

那人一一对照着纸上写就的人的形貌,嘴里念叨着:“陈富良,沧州人,元年生,三代务农……啧,莫非是许久未招宦,画师技艺有些退步,这画像竟有些对不上号?可观这衣着、身形、年龄均是没差……也罢,脸被血糊得祖宗都瞧不出了,还要这画像何用?”

说罢,若有所思地就要伸手探下去。

正值此当口,有人来报,说是净身房前院有公公在收拾时不慎在屋内打翻了淬过刀器的火盆,如今火势正猛,命他赶来通传,要人手前去救火。

瞧他眉目焦躁、神情紧张,管事公公头都大了,收回手便招呼着余下人往前院赶。

待到人都走完,小公公才喘口粗气俯身将温造扶起来。

“多亏老天眷佑,此法才没出一点岔子。奴解困来迟,还望公子恕罪。”

温造身上淋漓一场,此刻魂刚回来,瞧见熟人而至,心顿时平稳了不少。

“公公大恩,岂会有怨,若非公公及时,此刻我早已做了这大内的枉魂。”温造感激之意,溢于言表,可处境不妙,自是吐露不得多少,他思索着抬头问向小公公,急道,“行纵火之策,此乃大内死罪,若被发觉,可会连累到公公?”

“奴既敢下此手,那自是有万全准备,公子不必为奴劳心。再者事急从权,此法已算得上策,无他路可行。”小公公转头看向前院映出的些许火光,搀着他向前走,焦灼道:“想来前院火势也被扑得差不多了,管事公公随时皆会归来,公子速速躺在那侧板车之上,剩余的就交予奴便好。”

待到小公公将一切都处理妥当,这边救火的众人也都一一而至。

“剩下几人,奴已提前探查妥当,公公尽管放心。走水一事已是耗心劳神良多,奴自请为公公分忧,擅自处理了余下人,还望公公恕罪。”说罢,小公公便直直跪伏在地。

管事公公一看空了小半的院落,脸色铁青,回头瞧见周侧众人疲惫烟糊的脸,思忖半晌后终是叹了口气。

“火源尚未有果,你我皆是戴罪之身。也罢,想来也出不了多大岔子,就这般把人推进去吧。夜里好生歇息,明个儿可有的板子给你我挨。”

众人俯身道:“是”。

板车一路推出净身房,便摇摇晃晃地进了内宫,瞧见那“清平院”直房,便是其宦人住处所在。

待到来接应的公公们点燃明灯,便有身姿魁梧的侍卫们前来接手对照名簿一一抬入对应的铺位。温造被摔在最里侧,身子都麻了半边,待侍卫们掸手闭门后,这才揉了揉酸麻多时的臂膀。

整个房间不算大,床铺位早已打通,能容纳十人左右。屋子正中方桌上摆上了几碗稀粥,是给受刑之人填肚的,温造撑住身子,状若艰难地起身,腿脚蹒跚着坐于桌旁,才能端起碗饮罢一口粥水。

此时已是后半夜,已经有人陆陆续续醒了过来,正嘶哑着疼叫。俗话说做戏自是要做全套,在这众人皆痛的夜晚,温造自然不能太醒目,揪着自个儿附和着叫唤了好些时辰后,待到天蒙蒙亮,才随着众人再次睡过去。

谢天川回想自己在直房屋顶掀瓦所见之景,再三确认后才开口道:“大人此番计划皆已所成,可还有甚不放心的?”

祁朝得知温造平安无事,自是松了口气,虽说其中有些变故他未提前料到,此次招宦较之以往竟也严查了起来,不过最后所愿达成,倒也是件幸事。

项元仲悠悠道:“早就宽慰过你。这小子惯会伪装,滑头得很,还轮不到你替他操心。”

“我等头脑简单,自是没有你项大人那般运筹帷幄,皆掌于心。可他既是受我所托入的宫,我自是不能让他无所成便枉死在宫门口。”祁朝哼道。

“是是是,此番能成事全托了我们祁正使瞻前顾后地忙活,其身前事身后事都一并料理干净,是哥哥我承了弟弟的天恩。”项元仲笑着递了杯茶给祁朝,语气轻软着讨他原谅,话谈及于此,视线落于某处,又飘忽了起来,“八年之情,纵是草木也该有动容,我竟使出万般算计逼自己徒弟入火坑,所谓的师徒之谊,不过是钮系棋子的一种手段。如此帷幄处事,又算得何种人物?”

“坏人?奸佞之人?众叛亲离之人……”祁朝闻之若有所思地叹着,“于国于民,你自是英雄人物,可于温造一家,若是某刻行差踏错,便是一辈子的罪人。”

天色将明,等消息等了一夜才至,祁朝早已困倦多时。挥挥手招呼谢天川回房歇息,见项元仲沉思不语,陡然正色道:“弟弟所能做的仅尽于此,哥哥可要思虑清楚,问清自己的本心,来日不悔才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不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肉骨樊笼

原来我是敌国皇帝流落在外的崽

状元家的卷王小夫郎

庶子无为(科举)

李嘉宁的奇妙之旅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河山永蔚
连载中余未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