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赵阜这半月,苦读之余却也没落下赵策同他的嘱托。除却启学日有雨,他未能同杨建宁探讨棋艺之外,其余每日午休或下学时分,杨建宁都会在品茗区侯他,指点他两柱香后二人才各自归去。
杨建宁教学自是用心,每步棋他均有心得,其中的关窍及落子的布局他都会剖析开细细道来,深入浅出,叫赵阜受益匪浅。在杨建宁的‘奶嬷式’教学下,赵阜自是进步神速,如今在杨建宁手中已是能撑个来回,纵然是黑子被围杀之际,他也能觉出一二分奥妙来,这颇叫他兴味盎然。
至于司马玉良处,不是赵阜不努力,而是此人比赵阜还学得入魔。他每次过去想与之结交,对方均顾自埋头看书,两耳不闻,自成壹方天地。赵阜妄图硬起话头,偏此人礼数做的足,虽不冷不热,但也挑不出错处。据传这人在准备三年后的春闱,正是发奋要紧之时,这伴读一令,叫他恨入骨髓。赵阜此番上前,除了惹其愈加生厌,根本找不到其他切入处,只得暂且搁置。
剩下之辈,赵阜也混了个脸熟。除了尹归帆关系略好外,其余均是点头之交,这令他向赵策禀报时,也算马虎交得一差。
赵策禁足解令那日,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碧空如洗,灿阳高悬,日光洒下铺就地面一层金红,虽至初冬,却也有鸟鸣啼叫,寒气较之以往消散了不少,有风掠过柔得竟也仿若留下丝余温,拂过人身好不舒坦。
赵策在行云阁给先前的字画落章题字,候在一旁的庞盼山将窗户打开,支了叉竿出去,望向窗外,不免冲赵策笑道:“殿下,今日解令,这天色也真好。”
赵澄抬眼,将章落下,回道:“确实不错。将炭盆熄了罢,闭门多日,闷气重,且通通风。这日头正盛,照进来人心里也暖和点。”
庞盼山道了句是,上前依次将阁中门窗一一打开,风穿过廊道直涌屋内,引得帘卷一时,晃动不休。
赵策搁了笔,负手信步立于窗前,见屋外松柏正立,万古长青,昨日落的雪枝叶早已消融,唯有翠针尖端处隐有一层白霜。
庞盼山上前替赵策收拢字画,见他怔怔出神,不免出声道:“天色这般好,殿下不出门瞧瞧么?”
赵策蹙了眉道:“门自是得出。只是孤方才一直在想,这半月是否过得太顺遂了些。”
庞盼山不解道:“顺遂不好么?先前殿下故意禁足才叫我心忧了许久。此棋太险了些,本就惹了圣怒,贵妃只需吹些枕边风就能叫殿下罪加一等。朝中听闻殿下初立储,便因这等事受了罚,各大员间已颇有微词。此为,损己太多,属下看来不甚值当。”
见下属质疑,赵策也不恼,转过身子解释道:“甄贵妃兰心蕙性的壳子披了有些年头了,她虽掌后宫,却终究入不得中宫。孤既已成太子,同孤有系之事自是国事。她一成不了孤母亲担不得教养一责,二后宫不得干政,她若是在圣上面前过问,便是犯了牝鸡司晨的忌讳,也得吃圣上的脸子。至于觉着孤江河日下的官员,也不必理会,时日尚长,见风使舵,也在常理。只是孤疑惑的点是,既已露了错处,那女人竟没半分动静,这可不像她。”
庞盼山思忖半晌,也觉过味来,试探出声:“许是猜到我等意图,才不敢出手?”
赵策看了他一眼,摇首道:“甄元霜这人外表温良淑德,内里却是疯的。孤母后在世时,她曾使过诸多手段争夺圣宠,其间不乏栽赃陷害、尤损阴德一类,只不过做得隐蔽,才不叫外人知晓。母后死前和父皇关系能坏到那般地步,甄元霜功不可没。此人恶积祸盈,终将燋烂,同与我之仇已嚼穿龈血,故而绝不会放过任何一破绽,她知我意图,必会迎面直上。如今仍未动作,必是找到了于我而言更致命的一击。”
赵策垂下眸,沉思片刻,复又问道:“老五此刻在何处?”
庞盼山思量道:“如今正是午休,此时应当在品茗区同建宁公子对弈。”
赵策沉声道:“那便将他叫过来,孤有事同他说。”
文华殿,品茗区。
此刻赵阜正环腿坐于榻上,面前置了棋盘,其上明暗相间、黑白交织。这些日子他同杨建宁下过无数局棋,棋局千变万化,唯一不变的依旧是白子势大,于黑子已成碾压之态。赵阜咬牙良久,憋了口气追上,二人你来我往,战况激烈。
杨建宁在棋盘落下一子,并联先前布下的饵局,成功缴了赵阜三颗子。他拾起棋子于赵阜眼前晃晃,笑道:“殿下,承让。”
赵阜看了眼案上零星的黑子,泄了口气,道:“建宁哥真是神乎其技,一开始便全局在握,任本宫如何施展,均逃不过你的包抄狩猎。”
杨建宁抿了唇,摇首道:“殿下,非也。我前期落子时,其实落于下风,但我以此时的破绽作了饵,而殿下未看透便盲目追进,在风口处落子太多,使得棋形失衡。而我每粒孤子看似不成关联,却嵌入殿下棋势之中,同殿下之棋心紧密相连,此时这局根基已成初态。而这棋子呈脉络状铺开,牵一发而动全身,殿下动棋,我棋亦随,最终在殿下薄弱处全力一击,形成绞杀之势。”
赵阜看着棋盘,闻言颇有些顿悟,道:“原来是如此,都怪本宫得一望十,入了你的套。”
杨建宁笑道:“殿下,棋局如人生。苍天如圆盖,陆地似棋盘,你我身处其中,不正是这黑白二子么?这人自出生起便处局中,险境诡套数不胜数,世人争荣辱,尽显其内。亘古通今,不外如是。其实方才殿下完全可以壮士断腕,舍去风口处的黑棋,重新牵制我落于中心的白棋,调整棋形。可殿下犹豫了,这便给了我翻盘的契机。”
赵阜捏着黑子的手微微颤抖,杨建宁在执棋之时教他之良多,不仅是棋理,更含明世之道,早已远超当初的切磋练学四字了。
杨建宁复又道:“可殿下贵为皇子,同常人而言更处风波中,这棋局的诡计之粗浅,殿下更应谨慎才是。身居高位,更当持盈保泰,敏行果决,不受人之柄。”
赵阜暗自记下,受于心中不免震震,起身冲他抱拳道:“多谢建宁哥赐教。”
杨建宁忙起身相扶,急道:“殿下君臣有别,使不得。你我既已入太子麾下,那建宁必当倾囊相授。”
赵阜坐下,复又叹道:“建宁哥如此博学,不愧是天之骄子、少年绝才,不能入仕为官、大展宏图,实属我大历生民之憾。”
杨建宁一头冷汗,倾身低语道:“殿下慎言,我相府本就为帝所疑,这些年已是如芒在背。我知殿下好心为我鸣不平,但若殿下此言传出,有心之人定会借机生事,便又是一通祸事。”
赵阜面色微赧,垂头道:“是本宫思虑不周了。”
杨建宁却爽然笑开,轻声道:“倒也不尽其然,时日还长,说不得另有转机呢?”
看他促狭一笑,意味深长,赵阜颇有些摸不着头脑。正逢此时,庞盼山持剑入内,他掀起品茗区的珠帘,向赵阜行了礼。
庞盼山立于一旁,躬身只单手向殿外一拂,道:“五殿下,太子有请。”
虽不知赵策寻他何事,赵阜还是点头起身,同杨建宁匆匆道了别,便向行云阁赶。
赵阜入室,手臂伸直,俯身跪下向前一揖,朗声道:“参见太子殿下。”
赵策忙将他捞起,责备道:“不是说过你我兄弟私下不用行此大礼么?”
赵阜笑着反驳道:“礼数自当周全,不然外人瞧了还以为是大哥教养不力呢。”
赵策点了他的额心,笑道:“你总有道理。”
赵阜道:“不知大哥寻我来,所为何事?”
赵策正色道:“先前我命你同杨建宁结交,如今看来关系当不错,你可知相府近来有何异样?”
赵阜答道:“杨公子自是良师益友,但与我对弈时只授棋理,却不谈闲事。近来杨公子面色均无恙,出勤也正常,想来应无大碍。是臣弟无用,竟帮不上大哥分毫。”
见他落寞,赵策思量片刻,喃喃叹道:“如真无事,那会是什么呢?”
赵阜听他声若蚊吟,言语细碎,不免疑道:“大哥在想什么呢?”
赵策回神摇首,视线投向窗外道:“没什么。孤在想今日天色尤佳,不若将午后的骑射课程换至西山猎场去上,你觉着如何?”
“西山近日收拾了块地出来,种满了南部貊国进贡的结缕草,听说寒冬不败,绿意盎然,煞是喜人。孤想着这冬日里也没甚色彩,常居室内,穷极乏味,不若去山上,纵马驰骋一番,吹吹风晒晒太阳,也算给学子们解解闷。”
赵阜拱手道:“一切当听大哥安排。”
因为本书前期攻受还在成长,所以笔墨在三位皇子之间会略多一些,整体来说整本书偏群像一点,但以攻受为突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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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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