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半月

这在太学的日子似指尖流沙,半月不过须臾。宫内平静无波,过的是乏味且充实。温造在此期间很是猥琐发育了一波。他本就是赵澄的近侍,有着太学侍读之责,且此职责在第一次文试后更为突出。

首先便是以格物致知为题的论谈,其结果由赵阜垫底、赵澄倒二、衍圣公孔昌批阅时怒急攻心、当廷啐骂而结束。当然孔昌绝无这般胆色,且此言有辱斯文,只碎碎念着这二人文章中的错处,含沙射影半柱香有余。赵澄天生钝感,孔昌拿起他的文章向众人展示时,他还觉察不出什么,只周全地冲先生一笑,可给老头气撅过去。至于赵阜,却是拿了笔墨一点点记下孔昌指明的错处,倒叫孔昌舒了口气,觉着此人还算知上进。

接着便是庞盼山的射御二课,这京都众官宦子弟除却先天有缺,这射御二学少时家中便会请人指教,虽说学不得多精深,但一二分样子总是有的。近几年京都盛行骑射围猎之风,觉着纵马如流星,方显男儿本色,更有甚者以驾马姿势难度论高下,银鞍白马,飒爽快意,这在上层官员圈子里也是津津论道的亮丽一笔。但很不幸,射还未开始,赵澄便以双脚悬空心悸头昏之由直接败在骑马上,成了满太学二十余学子的课余笑料。

故而甄嬷嬷依贵妃口谕将督促赵澄读书一事交予他手中,说是务必得让赵澄尽快补齐两块短板,再不能居于人后,如有需要,这归鸿殿他皆可做主。权力陡然放大,温造心中犯难,倒叫赵澄殿中曾经的近侍们掩面窃喜不停。赵澄素来不喜读书,只爱伙着宫人玩他那些消遣物,上课昏昏欲睡,功课一塌糊涂,若是有甄贵妃过问几句,当天的质量也许会高上几分。贵妃自然也下过令管束赵澄的学业,可哪有奴才真的坳得过主子的,为此,他们还挨过不少板子,有甚者还丢了命。如今这活总算换人了,个个自是如蒙大赦、松了口气。

这皇子学得好,是皇子天生聪慧、精进不休,恩师授业解惑得当;学得不好,则是奴才心黑,动摇主子心志,扰其求学之心,死罪难逃。温造接令时便知这是个坑,可他却避无可避,他苦笑片刻,只得认下这操.蛋的一责。

在他站在文华殿廊外为此事头疼不休之际,殿内的学子早已前仆后继奔出,在文华殿周侧各自寻了位置休憩。本就是午休间隙,赵澄早就伙着这段日子熟识起来的几位学子在旁侧的小花园处组着队蹴鞠,其余人有留在品茗区饮茶读书的,也有去旁侧厢房歇息的,还有如赵阜一般仍坐于位置上,不动如山写着大字的。

对于赵阜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弟,赵澄其实是有些好奇的,但奈何甄贵妃下了严令,不许与之来往。打从有记忆起,他听到这个弟弟的名号,是源于一宫人在与人话谈时说漏了嘴,其言辞粗鄙,叫他听个正着。赵澄搜刮着记忆,朦胧地想起,似乎和下贱与晦气两个词有所关联。当时甄嬷嬷立即打了那宫人板子,说是“污秽之言,没得脏了殿下耳朵”。自此之后,便是如今,太学设立,几位兄弟共聚一堂。

赵澄看着五弟瘦小的身板,再对比自己的身形,头一次感受到了世道的参差。以前只知他过得很惨,没成想竟是这般不堪。这半月以来,赵澄都有留意,此人无论是吃坐立睡,书从不离手,听他家随侍言,说是下学回去还得温习几个时辰,不至午夜绝不眠。赵澄闻之惊愕,怪不得此人这般虚弱,边咳边学,那眼底的乌青都快赛过他印堂的黑度了,这般能熬,上辈子怕不是鹰变的?

赵澄摇首,有些不解,既已得太子青眼,脱了苦海,往后自是平安顺遂、富贵无忧,还那般焚膏继晷、勤学奋进做甚?他捧紧手中的鞠球,暗暗道,此人果真是个奇葩。

文华殿偏殿殿门处,置了五色珠帘,有风飒飒掠过,掀起一帘帘角。赵惇倚着躺椅正歇于珠帘后,这珠帘外疏内密,外人瞧不清殿内情景,但殿内人视线投外却一览无余。这殿门朝向正对小花园,赵惇看了两眼赵澄和一众人蹴鞠的场面,听得满园子的兴奋呐喊声,只觉得吵得太阳穴隐隐炸痛。

突然有瓦片翻动及脚步声响起,有暗卫自他身后走出,向其恭敬跪下并将袖中密信交予赵惇。赵惇拆开扫了两眼,原本兴味索然的神色瞬时敛了,忍不住轻哼出声,颇有种悠然自得之感。

他将信塞回去,低声吩咐道:“将此信秘密送去玉华宫,确保其能送至华妃手中。送完再向明仪宫甄贵妃处递句话,就说机会已至,叫她自行把握。”

暗卫樊百龄接过信又是一拜,复又不解道:“王爷当真要出手么?可先前不还说等着燕王的消息么?”

赵惇嗤笑道:“老二是什么人,如没有甄贵妃,他根本不会涉及这些争斗。想要置身事外?但本王岂会如他所愿。年关将至,这场风波,每个人都得下场,越热闹越好。”

赵惇肆意笑着,眸中晦暗不明。

*

曾千星给赵阜送完汤药回来,见温造靠在廊下发呆,顿时心生一计,踮着脚尖从他身后走近,蓦地捂住他双眼,清清嗓子开口:“给你半柱香时间,猜猜我是谁?”

闻他声线雀跃,温造却没甚气力,只恹恹道:“千星弟,别闹了。”

感知到他的无精打采,曾千星也怔了片刻,悻悻缩回手,问他:“富良哥,怎地愁眉苦脸的?”

温造板着脸,丧气道:“没什么,只是有些苦恼罢了。”

见他萎靡不振,也不爱说话,曾千星眼珠一转,从胸前交襟处掏了个东西出来,用锦帕里三层外三层包了,瞧着还挺严实。他伸出手在温造眼前晃了晃,拖长声音道:“别不开心了,弟弟此次前来可给你带好东西了。”

瞧他眉飞色舞,温造来了些精神,道:“当真,那快打开瞧瞧。”

曾千星一层层打开,置于祥云锦帕上的正是两块精致酥软的糕点。

曾千星用肩膀顶顶他,笑道:“这可是太子殿下专程送来的贡糕,入口即化,滋味曼妙,整个京都都见不得几块。我这都还是殿下夸赞我办事得力赏我的,我一直留到现在,可别说兄弟平时不念着你啊。”

那糕点被衣襟挤压,此刻酥皮脱落不少,唯有一层剔透的薄皮紧裹糕心。温造见之,不免失笑,指着道:“这当真是贡品?”

曾千星不满道:“虽然这卖相不如先前,可这吃食得尝味方知真假,你若不吃,那便我自个独享了……”

曾千星话还未说完,温造便捏了一块径直往嘴里塞,忙道:“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理,我总得尝尝咸淡不是?”

那糕点口感绵密,化于舌尖,丝滑香甜,如至云端,温造不免赞道,滋味果真不错。

曾千星看温造扬眉,得意笑道:“若不是今日见你一副快入土的样,特拿来叫你甜甜嘴,否则你哪有这个福分?”

“是是,都是曾公公大发善心,赐我佳食。”温造顺着他的话往下,见他嘴角扬起,也不免跟着乐,这谈笑间心中郁结似乎也消了不少。

温造将剩下一块糕点往曾千星处推,却被他制住了手。

曾千星道:“我在长乐宫用过不少,早撑了个肚肥肠圆。这糕点本就是为你带的,你自是得全吃光。”

温造眯起眼,疑道:“这般佳品,你吃了不少?你说实话,这真是五殿下赏你的吗?该不会是……”

见他眸色越深,在更离谱的言论蹦出之前,曾千星出手捂住温造的嘴,急道:“对天发誓,这真是殿下赏的,不然我哪敢动皇家贡品啊?只是不是办事得力得的,是我夜间一直催促殿下就寝,他嫌我烦就拿糕点堵我的嘴……”

话越到最后,曾千星气量渐弱,直至声若蚊吟。

温造恍然,笑道:“那我就放心吃了。”

曾千星没好气道:“吃你的吧!”

温造吃完一抹嘴,顿了顿,复又问道:“殿下他每日都是如此吗?”

曾千星一时没反应过来,怔道:“殿下吗?确实如此。鸡鸣之前起身,三更方歇下,平素全靠温养的汤药和药膳撑着,这身子才没倒下。都养了快一月了,可殿下身体却不见任何好转,先前染的风寒到如今仍咳嗽不止,太医来了几波,都说得静养。可殿下岂是我能劝得动的?每日里攒着一股气往死里学,其刻苦程度叫我看了都尤为惊心。”

温造叹道:“他是苦惯了,故而抓得点机会就拼了命。罢了,我寻个机会同他说说,这还没登上皇位就猝死了算怎么回事?”

最后一句他是在心中吐槽的。曾千星闻言,一拍脑门,顿悟道:“先前你同殿下在东宫外畅谈,想必关系不错,应是能说得上话的。那你可得多劝劝,学业虽紧要,但身体为重,勿要损了根基,散了元气。”

温造连连答是,却见曾千星思忖半晌,复又困惑开口道:“话说你是何时搭上的殿下,我竟从未发现过……”

说着便扑向温造,双手快如闪电,挠向他胳肢窝,道:“快说罢,快说。”

“下次有机会…”温造双手合十,连连求饶,两人这般打闹着,最终以温造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画上句号。

今日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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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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