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初走后,文秀轻声问道:“方才小姐为何不劝劝陈小姐?”
“什么?”阿无语气平淡,抬眸反问:“我为什么要劝?”
“不为什么,只是您可以劝她想开些呀,”文秀道:“您既已瞧出陈小姐的症结,为何不劝劝她好生爱惜自己,那陈……在天有灵,定不想看到自家妹妹变成这副模样。”
“如果她觉得这样会好过些,我又为什么要劝她。”阿无冷漠说着。
二炷香后,沈无寂就回了府,这次不用阿无去书房找他了,沈无寂怒气冲冲径直闯入了阿无的闺房。
他挥手屏退所有下人,对着趴在床上的阿无指着鼻子怒骂:“往日倒是我小瞧了你,难得世子亲自来为你求情,让我回府别为难你,你还真是好大的面儿。”
“我往日对你还不好么,你跟我沈家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要犯这诛九族的罪,我好吃好喝供着,不成想竟养出你这个胆大妄为的白眼狼,你想死就趁早找根绳子勒死自己,别来拖累我沈家。”
“你高风亮节,有骨气,为着个死人出头,他死都死了,人死账消,干你什么事,那是你自己的恩人,别算在我沈家头上!你以为旁人会夸你什么?仗义?哼!我看是愚蠢,实在愚蠢!早知如此,我当初如何也不会让你这个惹祸精进门。”
“毕家是死是活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管他有罪无罪,他毕家是能活过来给你添福添寿还是帮你嫁个高门大户……”
阿无始终一声不吭,任由沈无寂痛快骂着。
“大人,冯大人来了,正在前院候着。”门外传来下人的通报。
临走前,沈无寂狠狠剜了阿无一眼,撂下狠话:“以后少管闲事,否则我先要你的命。”
亥时一刻未到,尉迟安就来了,阿无这院子他拢共来过三次。
第一次带着杀心,第二次带着试探,第三次带着……
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文灵文秀站在门旁,眼神很是复杂。阿无实在不想听他们唠叨,吩咐道:“让他别进来,先在院内等我。”
阿无起身随手抄了件衣服披上,然后微微弓着背慢慢走到院中,他朝尉迟安招了招手,然后抬了抬下巴,“我们去屋顶谈。”
“夜风微寒,你穿这么少,小心着凉。”
阿无有些不耐烦:“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墨迹?”
“你的伤?”尉迟安的目光落在她紧绷的后背上,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撑得住么?”
见阿无微微颔首,尉迟安转身不知与身后人说了些什么,之后便伸手提住阿无肩膀,足尖一点,带着她纵身跃上了偏房的屋顶。
紧跟其后就有一人上了房顶,那人手中拿着两块软垫递给了尉迟安。
尉迟安接过后将一块软垫铺在瓦片上,又将另一块垫在阿无屈膝而坐时的胸前,恰好护住她伤处。
“今日的你很冲动,京都怕是没人疯得过你。”尉迟安想到白日暖阁里的场景,闷声问道:“你就没想过后果么?”
“人总要为自己说出的话付出点什么,不是么?”阿无望着远处沉沉的夜色,声音轻得像风,“有所得就有所失,我求到了我想要的,这点惩罚不算什么。”
“你知道我指的不止是这件事,”尉迟安眉头微蹙,问道:“万一呢?”
天子喜怒无常,何况阿无今日明目张胆的忤逆,算得上是自寻死路。
“若总把‘万一’挂在嘴上,岂不是什么事都做不成,”月光落在阿无脸上,衬得那双眼眸亮得惊人,她淡淡道:“这世上,哪件事没个万一。”
“我不怕万一!”
“我知道你信毕家无错,但这件事终究不能摆在明面上说。”尉迟安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飓风过岗,万木蛰伏。你又何必逞这一时口舌之快?”
玄月高挂,阿无缓缓站起身,她拒绝了尉迟安伸出来的帮扶。
皎洁月色下,她负手而立,分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尉迟安却从她背影看出些点点萧条。
尉迟安又想起了阿无今日在堂上那重重一跪,姿态决绝,带着无人匹敌的勇气。
那一跪,跪进了他心里。
“既然毕家无错……”她背对着尉迟安,受伤的背脊挺得笔直,“我为什么要顺着他的话承认子虚乌有的事。”
“看人下菜碟”像是人生来自带的技能,无论多小的孩子,都会看脸色,知道常哭有奶,常笑有糖。阿无入过江湖,上过战场,自然知道顺势而为的道理,但人人都学着审时度势,又有什么好呢……
顺势而为的处世之道固然好,可真话也总要有人大着胆子说。
“云城一战,天下闻名,”这是阿无第一次主动向别人谈起自己,“有人声名大噪,有人跌落尘泥。”
她是功臣,是受人敬仰的大英雄。她的忠诚信徒们,尊她,赞她。
他是逆贼,是受万民唾骂的大坏蛋。他的虚伪追随者,辱他,骂他。
阿无目光落在那轮月亮上,像是在对着月光诉说,“若枉死之人当真能化作地狱恶鬼,夜行于世,那还真是……太平盛世。”
什么人死账消,什么管他有罪无罪……若人人都这样想的话,岂不痛哉!!!
阿无转过身,收了收情绪,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来:“你从来都不是你,你当不了你自己,你是怎样的人,取决于别人让你是怎样的人。”
“既然是这样,何不疯上一疯,”阿无像是回答了尉迟安说的第一句话,“这世间的道理千千万,我懂不过来,但怎么做自己,我还是知道的。”
毕怀言不想当逆贼,阿无也不想当逆贼,可结果呢……若不是阿无那战疯了一把,她如今是逆贼还是功臣,谁又能说得准呢……
眼前人比天上明月更要灼目几分,尉迟安单手支着下颌,目光定定落在阿无身上,带着几分不自知的痴迷。他耐心听着她逐字逐句道来,听那些字句里裹着的、沉沉浮浮的不甘与怨恨,如夜莺啼血。
每一个字都恰好落在了他心尖上。
却不料,阿无忽然话锋一转,抬眼看向他,唐突问道:“倘若此刻让你去死,你觉得你会想什么?”
“……”尉迟安沉默片刻后道:“为何有此问?”
阿无垂下眼睫,道:“从前我以为……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定会回顾一生,想着可曾留下了什么遗憾。但真到了那刻,人都在生死边缘徘徊着,连喘气儿的劲儿都没了,哪还能顾得上想什么呢……”
“我答不上来。”尉迟安以为阿无在感怀当年那些惨死的人,轻声道:“或许……不甘心吧。”
不甘心自己是这样的结局。
尉迟安问道:“你对当年云城的事感触很深,是……有认识的人在里面么?”
话音落下,便是长久的静默。
阵阵夜风吹过京都上空,带着几分凉意。尉迟安几乎以为阿无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了,阿无却开了口。
“兔死狐悲。”她答非所问。
短短四字,引人遐想又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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