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夜半无宵禁,但凡大点的街市上都是灯火通明,但东角口却是例外。因着此地多为作坊集聚,所以除了酒馆之外,夜里几乎没有行人。
酒馆的老板因私事急着回家,在酉时就预备着打烊,但见顾长越来了,干脆把钥匙给了他,酒水自取,因此整个馆内眼下只剩他一人独饮。
四方的桌上摆满了酒坛,顾长越一面往碗里倒酒,手边一卷羊皮纸就这么放着,毫不在意被旁人看去。
贺兰尧踏着月色来到时,正见他喝得醉醺醺倒在桌上,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活像个被妻子赶出家门无处可去的可怜男人。
见顾长越醉得不省人事,贺兰尧默默走近。
城防图就放在他手边,但贺兰尧却直接无视,随手拿起一壶酒晃了晃,冷声道:“酒是满的,别装了。”
下一秒,顾长越直起身子,对着贺兰尧一笑:“就知道瞒不过你。”
尽管知道他没醉,但那满身的酒气还是让贺兰尧微蹙了眉,默默绕至一边:“顾大人大喜之日不在青庐,拿一张假的城防图在路边招惹豺狼,不知是何用意?”
顾长越不以为然,看向贺兰尧的脚下,道:“豺狼么?我倒以为是猫呢,拿了我的酒,踩了我新摘的花,还一副没好气的样子,也不知是做给谁看。”
顾长越原本把花放在了右手边,想趁贺兰尧靠近时给他个出其不意,谁成想对方竟然绕了过去。
若不是萧誉要留着他,贺兰尧早就动手了,于是不耐烦道:“顾大人有心思在这儿打哑谜,在下还有事,告辞。”
言罢,贺兰尧转身要走,几乎是同时,顾长越蹭地从座位上弹起,长臂一伸,抓向贺兰尧的胳膊,然而下一刻寒光一现,顾长越整只右手的袖子碎成了布料渣。
顾长越的手僵硬在空中,他一脸意外,愣愣地看向贺兰尧:“我是哪里惹到你了么?”
贺兰尧默不作声,冷眼而视,手中剑刃离顾长越的脖颈仅有一指距离。
你说呢?
顾长越懵了,这几日他被赐婚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又是查账又是抓人,根本没和贺兰尧碰过面,更别提动过手,为何一见面,对方就是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
莫非……
是因为自己这身衣服。
于是,当着贺兰尧的面,顾长越解起了衣带。
“……”
手中剑一偏。
“你发什么疯?”
贺兰尧这下怀疑他是真醉了。
大半夜的,一个醉汉当街脱衣,脱的是大红婚服,还是当着另一个男人的面?家里还有个妻子在苦苦等候,而这个男人还是他的死对头?
……别太荒谬。
“好了,这下你该愿意留下了吧。”
趁着贺兰尧没反应过来,顾长越一把将最外面的婚服脱了下来,剩下雪白的中衣好端端穿在身上。
贺兰尧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发疯就可以留人了么?
这是什么新奇的招数。
贺兰尧收剑入鞘,挨着椅子坐下:“顾大人想谈什么?”
顾长越也坐到了桌子对面,移开碍事的酒壶,为贺兰尧斟上酒,忽而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便收回了手,手肘撑着桌面,支着下巴歪头道:“这酒你喝着不便,也罢,那我也不喝了。”
贺兰尧的面具覆盖了他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视物,自然不能当着他的面摘下。
“顾大人,直言便是。”贺兰尧无甚感情道。
顾长越并不是个拐弯抹角之人,今日又是装醉又是喝酒,想必他要谈的事没那么简单。
他二人斗了整整三年,眼下还是头一回不带任务的坐下交谈,贺兰尧有预感,今夜之事必然牵扯到双方立场以及背后势力,因此贺兰尧也收起不满,认真看向顾长越。
果不其然,顾长越的神色随即变得严肃凝重起来。
“确有一事,关乎你我。”顾长越道。
贺兰尧屏息凝神,示意他继续。
“我与林遥的婚事并非出于自愿,乃是有人故意设计。”
“背后之人,必然不止林柏。”
“我猜测,那个林遥或许便是他们安排的眼线。”
贺兰尧承认,顾长越猜得很对,毕竟“眼线”就坐在他面前。
他试探道:“你要抓她?”
顾长越摇头:“我只是猜测,并没有证据,更何况她一个弱女子又奈何不了我。”
贺兰尧点点头:“所以?”
“所以……你明白就好。”
顾长越说着说着,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
贺兰尧一头雾水。
就在贺兰尧思考漏掉什么信息时,顾长越欲言又止,脸颊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别的什么,在烛光下竟肉眼可见地泛起了红。
这与平日里冷面严峻的大理寺卿简直判若两人。
贺兰尧看着他这副神情,半晌不作反应。
而顾长越,因为看不见贺兰尧的神情,不禁暗暗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解释清楚。
自从前几日被青阳点醒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如何面对贺兰尧,毕竟他二人一个官一个贼,连见面都得用手段掩盖,更别说让关系更进一步。
但至少得告诉他,自己心里没有别人。
“你一介江湖人士,想来除了任务,也不会多关注朝中之事,我……怕你误会。”
顾长越对感情一事,实在没有经验,此时此刻也不知该如何表达,双眼只盯着桌面,忽然间桌面开始剧烈抖动。
顾长越一抬眼,贺兰尧竟是已然提剑而去,不知为何,仅从背影上,他便感受到了阵阵寒意。
呵,什么眼线,什么江湖人士。
把敲打一词说得这么云淡风轻,无非就是想说他大理寺卿多得是手段,无人敢惹么。
亏自己还聚精会神听了这么久,到头来不过就是一句“敢惹我,你知道下场。”
狂妄至极!
思及此,贺兰尧握剑的手愈发用力,身后顾长越追赶而来,在对方靠近的刹那,贺兰尧拔剑而出,剑刃擦着顾长越脸颊而过,当即在二人间划出一丈距离。
千钧一发之际,从酒馆后传来青阳的喊声:“大人!”
顾长越伸手抓了个空,眼见着贺兰尧纵身一跃,隐没在夜色之中,他一时间僵在原地。
“大人!这……夜里风凉,您怎么还脱了呀?”青阳捧着披风跑来,顾长越揉了揉眉心,缓步回到酒馆。
青阳赶紧把披风塞给他,俯身去捡地上的婚服,抖了抖,发现一地碎布:“咦?这袖子怎么破了。”
顾长越没接话,只闷闷倒了一杯酒。
青阳绕到另一头,忽而脚下踩着了什么,随之发出花茎断裂之声。
青阳瞧了眼脚下,把破碎的婚服放到一边,看向顾长越:“大人,贺兰尧来过了?”
顾长越没说话,算是默认。
“我赶来时没见着有别人,贺兰尧他一个人来,难道不怕有埋伏么?”青阳随口道,忽然间,他瞧见了手边的羊皮卷,惊道:“这不是城防图么!大人您……不会就是靠这个把他引过来的吧?”
顾长越瞥了眼大惊小怪的青阳,道:“假的,别一惊一乍。”
“假的?那贺兰尧知道吗?”
“知道。”
“知道他还来?!”
青阳慌忙往四下看去,不甚确定道:“该不会,有他的埋伏吧……”
顾长越见他冷得厉害,推了壶酒给他:“没有。”
青阳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大人,你们俩到底在打什么哑谜,青阳实在看不懂。”
顾长越但笑不语。
正如青阳所言,他故意在此喝酒,让暗中的人放消息给贺兰尧引他出现,而贺兰尧明知是假的却仍然现身,便说明他行事自有决断,并不仅仅只是听人差遣。
这样的人心里自有一杆秤,能辨是非,断善恶,不会任人宰割。
江湖鱼龙混杂,贺兰尧能做到冠绝群雄,同时又有自己的坚持,这便是顾长越最为欣赏的一点。
顾长越忍住欲上扬的嘴角,同青阳道:“我不是让你留在府里么,怎么跟来了?”
青阳被唤回神,解释道:“我这不是看您太久没回来,怕您出事。”
“往日里我彻夜不归也没见你这般殷勤,说实话,找我何事。”顾长越看穿了他的心思,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哈哈,什么都瞒不过大人。”青阳心虚地挠了挠头,犹豫了一阵,鼓起勇气道:“夫人……一直在等大人呢,大人要不还是回去吧?”
顾长越倒酒的手一顿,斜睨了青阳一眼:“你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什么。”
“自是记得,但是夫……林小姐她人也挺好的,更何况,您和贺兰……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好好说话,吞吐不清像什么。”
青阳一句话顿了三顿,好似这话有多烫嘴一般,顾长越闻言皱眉道:“我心上只有阿尧一人,林小姐再怎么好,那也是旁人的,与我无关。”
“可她都与大人成亲了,而且,而且还对你……”
青阳话没说完,就被顾长越不耐烦地打断:
“没拜堂,不算。”
“可名义上是……”
“那便和离!我就不信,就凭林柏还能把人绑我身上不成!”
顾长越提起此事便来气,今日喜堂上这一闹,估计林柏这辈子都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于是冷笑一声:“这倒是提醒我了,户部的事还没办完呢。”
见状,青阳便挪了椅子过来,凑到顾长越身边,认真道:“大人当真要与林小姐和离?
“自然。”
顾长越只顾喝酒,没注意到青阳的神情发生了变化,转而吩咐道:“回去后把书房收拾出来,今后我便歇那儿。”
他连与人拜堂都不肯,更别说共处一室了,传出去让阿尧听见多不好。
“是,大人!”
青阳连连点头,忍不住带了丝窃喜,捧起酒壶正要大喝一口,忽然想起一件重要之事:“大人,宫里来信,明日圣上召百官上朝。”
顾长越闻言手中一顿,抬眼道:“你确定?”
“千真万确,太监亲自来报的。”青阳一脸坚定。
皇帝数月未理朝政,怎么又突然归正了。
顾长越直觉不对,指节轻叩两下桌面,捧起酒壶一饮而尽。
小剧场:
顾长越:我心里没别人,只有阿尧你一个。
贺兰尧:狂妄至极!
花:你清高,你了不起,一个个踩我两次(微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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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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