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怎么会是他?”钟筠舟怔怔望着他,迷惘和震惊多过心底的愤怒,“父亲要害你,为什么?”

话说完,他脸色变了变,眼神中闪过记忆的光芒,突然就记起了什么。

四周因为他的止声而变得阒静,刑部大牢的位置偏僻,入了夜,更荒无人烟。

尚书埋着头不敢发出任何动静,倒是那牢头抬眼看了钟筠舟一下,发现他脸色不太对,面上浮出忧心。

这时,马车来了。

钟筠舟先上了车,晏廷文在他对面坐下。

随着马车开始慢慢向前,沉默着的钟筠舟忽地出声:“他这样做是因为钟灵毓的事,对不对?”

虽说是在问,可这句话用他的语气说出来,就跟陈述一样。

对此,晏廷文不打算隐瞒:“是,但也不仅仅因为此事。他重权力,大过所谓亲情。我一再逼他,使他官位一降再降,他便对我怀恨在心。再者,他认为我抢了他的位置。”

“所以这事与你无关。”

可钟筠舟哪里听得下去,就算当真如晏廷文所说,钟灵毓在此事中的作用也举足轻重。

他深深闭了闭眼,喉中滚出叹息:“娘亲嫁给他,当真是错了。轻易被他装出来的善像所蒙骗,害得她把命都赔进去了。”

钟筠舟的难过环绕周身,就算看不清楚他的脸,从他话中也能感受到他现在的痛苦。

搭在膝头的手背被轻轻盖住,钟筠舟撩起眼,眼底盛着的恨意与自责交融,他看着晏廷文,唇角艰难地牵了下。

“你既然知道是他所为,那你一定也知道他现在在何处。晏廷文,不要试图骗我,你肯定知道的。”

晏廷文没有否认,掌心覆着的手微微发凉,他竭力地试图温暖他:“暂时看押在他的住所中。”

“带我过去吧。”

一切的事端都由爱酿成的大错而起,有父亲在,他的一生有多半都是痛苦的。这份痛苦随着时间被消磨掉尖角,可扎入心口时,依旧鲜血淋漓,疼痛难当。

他想他需要有个了结,跟这个几乎是害了他一生,也害了母亲的人。

自打钟父被降职后,钟筠舟再没了解过他的动向,他只当没有这个父亲,没他生活还能如意些。

所以当他看见钟父如今的住所时,免不得一怔。

一个破败的小宅子,檐角上挂着灯笼烂了,露出里面的竹骨架,在风里摇摇晃晃。

这宅子建在城郊,距建京皇城有着跨越山海般的距离,周围零零散散有几户,住这的人都一脸的了无生趣。

诧异之后,涌上心头的是“活该”二字,至于心疼,他才不会心疼这么个无心的人。

门前有刑部的人把守,一见到晏廷文二人,当即退开条道,为他们二人把门打开。

门板难听地叫了声,院中立着的人骤然抬起头,他发丝凌乱,身上穿着官服,却远不及之前那般气势非凡,眼神污浊无光,眯了眯,努力辨认来人。

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来岁,从高高在上的权臣变成个什么都不是的男人。

“你……是你……”钟父认出了钟筠舟,难听地笑起来,似乎毫不意外,“我的儿子很不错嘛。”

“我来这里不是听你讲这些的,你陷害晏廷文,害他被下狱,简直是十恶不赦。”说这话时,钟筠舟脸色寒肃,眼角眉梢呈现出厌恶,就仿佛这人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仇人一般。

钟父嗤然一笑,毫不在乎的样子:“又如何?他害得我与妻儿分离,又寸寸紧逼,恨不得逼死我,我难道不该反抗?”怒意渐深,他声音高昂起来,“你有何脸面来跟我说这些,母亲多疼爱你,你呢?去到世子府之后,却联合外人一起欺负钟府,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

“钟逸。”晏廷文开口,单单二字,院中的侍卫齐刷刷亮了刀,对向钟父,威慑性极强。

钟逸对此哈哈大笑,疯癫至极般,笑得后背都弓了起来,哪有从前人前人模狗样的姿态。

钟筠舟的话打断他的笑:“我问你,你知不知错?”

“我?你问我?”钟逸眼角漾出泪。

“你知不知错?”钟筠舟咬着牙重复,指尖掐入掌心,疼痛刺激脑海,保持一丝理智尚存,不至于彻底丢失。

“我和错之有?和错之有啊?”钟逸直起后背,霜色月光照着他,凄白不已,他脸上挂着泪,被泪花遮住的瞳珠上满是怨恨,“我唯一的错就是被迫娶了慧心长公主。”

“不许你提她!”

钟父却像是找到什么乐子般,戏谑道:“你知道吗?我很恨她,也恨你,更恨皇帝!”

“你闭嘴!你有什么资格说!”钟筠舟双眼瞬间红了,母亲便是他心中无法触碰的暗伤,现在钟父这样无疑是拿着把刀一点点将伤口重新划开。

绷紧的手腕绕来只大手,一把将他掐得越来越使劲的五指给舒展开,钟筠舟转头看向他,眼底全然是被欺负了的痛楚,全身都在不可控制地发抖。

晏廷文对他说:“记得吗?向后看。”

无法抑制的酸涩涌上眼眶,泪水打着旋就要落下,钟筠舟硬生生将眼泪逼回去,缓缓点了个头,再看向钟父时,已没有刚才那般情绪濒临奔溃。

钟父还在说:“我与李娘是年少相识,约定厮守一生,后来我进京赶考,高中状元。我意气极了!”他张开双手,冲着天,疯癫中透露着当时的意满自得,“打马游街的时候,我看到他们的眼里都是艳羡,都是钦慕!我当时就想着要风风光光迎娶李娘入门,可慧心长公主突然冒出来,非要纳我为驸马。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说动了当时才刚登基的圣上,令他下旨赐婚。”

“那可是皇命,我敢不受吗?我只能遣人送信回去,将与李娘定情的信物一并送归,告诉她不要再等我了,是我负了她。”钟父话音逐渐降低,情绪落下来。

“与慧心长公主成婚后的每一日,我都在恨她,我恨不得她立刻消失,可她居然怀了孩子,多恶心,她居然怀了我的骨肉!也就在这时,我收到了李娘的信,信纸上面有她的泪,她字字泣血,说不相信我是这样的人,不相信我会突然变卦,她说她愿意等我。”

钟筠舟咬着齿关,唇中溢出血腥味:“母亲就是被你们二人给害死的!”

钟父显然不喜欢这两个字,冷声道:“我只是从未爱过她而已,何谈害死?是她自己要求的太多,娶了她不够,让她怀了孩子还不够。她不仅要我的人,还想要我的心。

“她太贪心了,我的心从少时起就是李娘的了,”钟父冷笑着补充,没有丝毫爱慕,有的只是厌弃,“而她,只让我觉得恶心。”

这些话像飞来的箭矢钉穿胸膛,他吃痛地跌退,身后有人稳稳接住他。后背靠在温暖的胸膛上,连呼吸都在泛酸,钟筠舟的脑海一时间闪过了许多事。

在他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母亲总是郁郁寡欢,目光落着,像在看什么,可实际什么都没落到眼底。她人在那里,可又像是不在,魂丢了,没了生气。

离世前的那几日最为厉害,她瘦得厉害,整个人就剩下了张骨头架子,稍微一动,骨头缝隙间就会发出咔嚓的声响。

母亲是个顶顶明媚的女子,钟筠舟印象里的母亲笑得不多。但在祖母和其他人的口中,母亲性子活泼,古灵精怪的。

虽然是长公主,可却完全没有公主该有的样子,成日追在父亲的背后,遭了他冷脸也没关系,给自己鼓劲之后,下次还会热情洋溢地跟他打招呼。

成婚那天,母亲最高兴,被锦扇挡住了容颜妍丽的面庞,一对杏眼却弯得如天上明月,眼底藏着星星,看着父亲的目光爱意致浓。

后来失望太多,一点点消磨了她的生气,在知道父亲有心上人的时候,最后一口支撑的气散了个一干二净。

母亲离世那天,钟筠舟终生难忘。

那是冬天,春节才过,那个节过得也不快乐,父亲以宫中事忙为由,整整一日都没有出现。

母亲抱着他,两个人一起吃了年夜饭,冷冷清清的,她天生喜欢热闹,就叫人去点了炮竹,响了好半天。

夜里又静下来,钟筠舟睡觉起来,找不到母亲,便自己穿了衣服走到外头。

发现母亲坐在门口的廊下,面朝着外头。空气很冷,喘息间白雾横生。母亲披着厚厚的斗篷,边缘的绒毛堆在她脸侧,脑袋靠在廊柱上面。

钟筠舟小步走过去想叫她,突然天边落起了雪,一个又一个的雪片接连掉下来。

他惊喜不已,像是看见了什么宝藏般,惊呼出声:“雪,是雪!”

靠着的母亲似乎被吵醒了,缓缓转过头来,朝他展开双臂:“舟儿,过来母亲这里。”

钟筠舟收回追逐雪花的眼神,一下子扑进母亲的怀中,斗篷之下很温暖,厚实的斗篷把他团团包裹住,只露出个红彤彤的鼻子。

他被母亲抱在腿上,一起赏雪。

钟筠舟从斗篷的缝隙中伸出手指,触摸雪花,母亲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好巧,母亲还记得怀你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下雪天,当时母亲真的好高兴,觉得你是上天送给我最好的礼物。”

“娘?”钟筠舟仰起小脸,可隔着斗篷,什么都看不见。突然脸上热了下,他抬起手一抹,是水,很快又冷了下去。

母亲脸上挂着泪,压制着哭音:“舟儿,我真的很爱你,很爱很爱。我们的舟儿这样好,以后,也一定会有一个比我还要爱你的人,她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身边,她会陪伴你一生。不论世人如何指责你,她都会相信你,因为她爱你。”

钟筠舟听不懂这话,抬起手摸摸她的脸:“母亲,你哭了,是父亲惹你不高兴了吗?”

“我的舟儿,我好舍不得你。”

她的手触上钟筠舟的额头,不知为何十分的冰冷,跟这下雪的夜融为一体:“这里,舟儿要牢牢记住母亲,以后撑不下去的时候,想起母亲,就不会觉得痛苦了。”

钟筠舟记着证明自己:“母亲,我不会忘记母亲的,我要一辈子都记得母亲。”

落完雪的第二日,春节才过,新年的第一日。

母亲再没睁开眼,安然地睡着了。

五岁的钟筠舟没了母亲,此后的路果然如母亲所说的那般痛苦。每当这时候,他都只能凭借着记忆中母亲的样子来支撑。

只是记忆会掉色,母亲的面容越来越模糊,他终将无力支撑下去。

母亲,舟儿好想你。

钟筠舟喃喃着,身体突然失力,意识跌落,他像刚出生的雏鸟,展不开双翅,被飓风所吞噬。

“……迎熹,迎熹……”

“别睡,迎熹,我在,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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