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晏廷文突然拿走了包子的事,钟筠舟大气地不跟他计较。刚想问牢头花了多少钱,要把钱给他,结果一回头,就发现牢头人已经不在了。
跑得真快,肯定不是被我给吓跑的。
“谁被吓跑?”
问话声响起的时候,钟筠舟才反应过来,他又把心声给说出去了。
还能是谁啊,牢头呗,被你给吓跑了。
钟筠舟自己把自己给逗笑了,撑着双膝站起身,往床边走。
身后晏廷文亦步亦趋,日光透过照着牢房,连里面的灰尘颗粒都无比清楚。
一抹红影后,缀着天青色的身影。前头的人没注意到,后头的人抱着食盒,眼神缱绻而专注。
“包子你爱吃吗?”
冷不防一句问,晏廷文怔了下,慢半拍给出回应:“尚可。”
“只是尚可吗?”钟筠舟旋身坐下,撑着床畔,仰头瞧他,琥珀色的眼瞳被日光染成浅金色,像极了猫儿的瞳孔。
他目光转而落在那食盒上,想到什么,恍了下神:“突然发现,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一起……”顿了顿,歪着头说,“吃饭?”
用了疑问的语气,像是用这个问题在问晏廷文,又像是在考验他般。
晏廷文走到他面前,食盒中散发出包子的脂香,他思绪却漂浮着:“成婚后,第一次。”
钟筠舟“唔”了声,跟着点点头。
是这样没错,他们一起吃过许多次饭,只是那都是很久之前了。久到记忆落了灰,吹一吹都容易呛到自己。
他笑起来,被深埋着的回忆所温暖:“是啊,以前我们一起吃过很多次饭的。”眯了眯眼,陷在回忆里,“你当时很拘谨,人又规矩,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问你什么你都不说。娘说让我跟你学习,我不肯,偏偏较着劲,要你必须也在饭桌上说出句话来。”
“几次三番,故意使坏。又是突然问你话,又是求着你开口,可是都没有奏效。不过最后你还是说话了,”说着,眉眼间显出一瞬的空白,仿佛这段记忆消失了般,“因为什么来着……”
这时,另有道话音轻轻补充:“因为你从椅子上摔了下来,磕掉了一颗牙。”
“对!”钟筠舟被提醒着彻底想了起来。
他吃饭的时候习惯不好,大部分是娘亲惯的。
那时娘亲有事没在一旁看着,他为了激晏廷文开口,便跪在椅面上,直勾勾地盯着他,也不说话。
见他没有反应,就往前凑了凑,试图离他近些。结果就是这一下出了意外,他身体一下失去平衡,栽了个跟头,上半身砸在地上。
幸好地上铺有厚厚的地毯,很大程度上削弱了摔倒的疼痛,但没能保住他的牙齿,一颗牙当时就掉了,鲜血汩汩流出,瞬间就把整张嘴连带着下巴都给染红,极度骇人。
也就是在这时,他听见了晏廷文的声音,如愿以偿。
“迎熹!”
他被人抱起来,鲜血流下来,把晏廷文的衣袍也弄脏了。可钟筠舟浑不知痛似的,满心满意都是眼前这个人。
他咧嘴笑起来,嘴里翻腾着血沫:“你说话了!我们一样了!”
才五岁的钟筠舟眼里都是获胜的喜悦,看不到任何害怕。直到后来慧心长公主闻询到来,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疼,扑入母亲的怀中,委屈地大哭起来。
那时的他天不怕地不怕,天塌下来也没关系,有娘亲为自己挡着。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思及此,钟筠舟突然敛去了笑:“包子给我,我饿了。”
晏廷文察觉到他心情的变化,他实在是单纯,高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现在就是明明白白地不高兴了。
他把食盒递过去,看着钟筠舟沉默接下,也不用筷子,抓起一个就往嘴里塞。
晏廷文就在他旁边坐下,钟筠舟吃起饭来和他平时大有不同,往日有多咋呼,这时候就有多安静斯文,嚼东西都没什么太大的动静。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开心了吗?”
温和询问的话音掺入无声的咀嚼中,钟筠舟愣了愣,才答应过来这话的源头是晏廷文。
他居然会在吃饭的时候说话?
还是因为他没吃?
钟筠舟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把食盒往他那边送了下,示意他也吃。
食不言,不要开口再问了。
食盒内其实摆着筷子,有两双,可这两双都没有用武之地,因为吃饭的人都选择用手直接拿。
看到晏廷文伸手拿的时候,钟筠舟瞪着眼睛,急急咽下嘴里还没完全咀嚼完的包子:“你、你怎么用手?”
当然这不是在质疑他不干净之类的,只是这很不合规矩。像晏廷文这样的人,是根本不会做出这种事的,何况里面不是没有筷子。
被问的人不觉有异,取出来一个,在紧切的注视下咬了那包子一口,咽下去方道:“你可以,为何我不可以?”
他看着钟筠舟,头脸被日光照着,往日积着的霜被融化了,只余点点滴滴的温情。
心重重一跳,钟筠舟转脸飞快道:“随、随便你!”尾音颤了几颤。
眼神别开,一抹隐约的红晕绕上指尖。
晏廷文吃下一整个包子,看着钟筠舟,重复刚才那个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不高兴了吗?”
原来还是为了问这个……
钟筠舟不懂他为什么这么执着,可也许是晏廷文就跟那时一样坏了规矩,记忆与现实重叠,他竟觉得说给晏廷文听也没什么。
他会理解的。
直觉这样告诉自己。
他眸光落在晏廷文的手指上,那地方还残存着油润的光,他的心踏实更多。
“……我想到了母亲,”喉头上下滚了滚,酸涩的苦味返上来,“我已经过了没有母亲的十三年,接下来还要再熬过不知多少年,我很怕我熬不住……”
没有人真的维护自己,舅舅是天子,爱万民,不会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不会把爱独独捧给自己。祖母是钟府的老夫人,她舍不下自己的亲生儿子,落难时还会来求自己帮助。
只有母亲,母亲毫无保留地信任自己,献出了所有的爱。这世上除了母亲,没有人可以做到。
这十三年他走得已经很艰难了,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都是靠着回忆里的母亲苦苦支撑,可他真的能坚持下去吗?
极度动摇的时刻,手腕被握住,温和的热度渡过来。
“迎熹,痛苦的时候可以朝后看看。”
“看什么?”钟筠舟茫然地看着他,不懂他话的意思。
晏廷文突然默了下,须臾才开口:“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钟筠舟虽不明白,可还认真回答道:“你。”
日光的光线笼罩了晏廷文,发丝闪着光,周身镀有光晕,他现在整个人宛若就是太阳,不再散发丝毫冰冷,明亮而耀眼。
“那你向后看的时候,我依旧在。”
大脑骤然空白了瞬,心像是躺在软和的云朵上,又融成水,滴落成雨,心底早早干涸的一片地方被浇灌,在不起眼的地方冒出个小芽。
他唇瓣喃喃,一时之间没发出来声音。
而后,突然说:“你没擦手就碰我。”
晏廷文眼神闪过些许低落,一闪而逝,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抓着他腕子的手松开,摊开给他看:“我用的是没拿包子的那只手。”
后来的时间里,两个人都安静下来,没有再说话。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晚上。
本来正打算睡觉的钟筠舟,突然听到门外响动,似乎有人来了。
他喊了声“晏廷文”,提醒他说:“有人来了。”
晏廷文起身,来到他身旁,把他往身后带了下。
钟筠舟仰头看着他背影,心底怪怪的,怎么感觉被保护了一样?
一连串脚步声很快来到牢房外,昏黄的灯笼照着牢门外的两人,一个一身官袍,另外一个钟筠舟认得,是对他们颇为照顾的牢头。
“下官见过世子,”官员冲晏廷文行礼,接着又对钟筠舟,“见过少爷。”
站在前头的晏廷文眉宇敛着:“尚书深夜前来,可是为了要审讯?”语气森寒。
话才出来,刑部尚书就被吓到,身子一哆嗦,头顶的乌纱帽差点掉下来,拱手道:“下官不敢,深夜而来是为了释放世子与少爷。”他解释说,“此前运兽的一事已经查明,世子与少爷蒙受不白之冤,圣上便立刻命下官过来刑部,不再使两位贵人受苦。”
“事情查清楚了?”被护在背后的钟筠舟跳出来,眼底都是诧异,“我才进来一天诶!”
他跳得太快,也太突然,晏廷文手才伸出来,没能挡住。
刑部尚书哆嗦的更厉害了,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抹着额头上的汗珠:“委屈了少爷一日,实在是下官办事不力。”
“倒不是这个意思……”他小声嘟囔着,颇为有些遗憾的意味。
“一日够久了。”晏廷文出声打断。
钟筠舟努努嘴,很是不悦。
从刑部出来的时候,天边一轮明月,清辉罩着钟筠舟,他长长舒出口气。
呼吸到自由的味道,确实比关在牢里要好。
刑部尚书还没离开,陪同他们一起等待马车,钟筠舟实在好奇,忍不住问:“所以查出来是什么?”
刑部尚书说:“世子是被有心之人构陷,建京城并非不允猛兽入城,只是需要文书手续齐全,更需宫中的首可。这些世子都准备得很齐全,并无问题。”
不出意料的,钟筠舟表现出诧异,目光从埋着头的尚书转到身侧的晏廷文:“不是,不是,那你在刑部……不是,那我这一天算什么?”
晏廷文不做声,钟筠舟恼火地问尚书:“谁!是谁!害得我进来了一日!”
被问到这个,尚书突然犹豫起来,仿佛这个人是什么忌讳般,不敢说出口。
“一个人名罢了,我还不能知道吗?”
这时,身侧的晏廷文给出答案。
“是钟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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