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盗玉救师心自纯(二)

周鹤白回了码头,挑在有太阳的地方多晒晒祛寒。他看着别人狼吞虎咽地啃着馒头,情不自禁地跟着他们的动作咽口水。眼神里的渴望,就像是遇到猎物的豹子,下一秒就要扑上去。

凌徽天留在外面不回宫,本来是为了抓到周鹤白。但是恰好此时,官府的船来了。皇帝就给他下了个考题,该如何不花银子就把货物卸下来。

凌徽天思虑片刻便回信:“货物太多,然城中穷苦百姓亦然多。儿臣曾考察过,新政推行,惠及底层百姓者,少之又少。百姓饥寒交迫,而衣不蔽寒者,甚之又甚,更有借贫民之名义而劫救济粮者。近几年粮食丰收,而谷仓已盈。多出者,大多即烂于外室。京中富者废衣物甚多,可择其净者制新衣。不若以粮衣代银,号召穷苦百姓前来卸货。百姓有粮可安度除夕,有衣可抵御冬月祁寒。”

此举,皇帝赞赏,着令凌徽天亲自来办。凌徽天自然亲力亲为,从选衣粮到迎官船,甚至亲至贫民家中拜访……浩浩荡荡的护卫队围着整个码头,而凌徽天身边也跟着不少亲卫。

哪怕如此,宁一一天到晚仍是战战兢兢。宁一跟在凌徽天后面,很是警惕,“外面终究是不安全的,太子殿下何必亲自来此?”

凌徽天看着一个个快意啃着馒头时,心脏有些酸楚。在富贵人家眼里,馒头是狗都不吃的。可如今,在贫民这里都是如同山珍海味一般,“不亲眼所见民生之苦,何以救民?”

宁一没有回话,而是手里一直握着弯刀。凌徽天也明白宁一的苦心,开口说:“孤自然会小心点。”

宁七早就已经上前先巡了,若是发现刺客格杀勿论。看到周鹤白跟个鹌鹑一样缩在角落里,有些于心不忍。他这么大的时候,在武场练武,一日到晚吃得饱饱的。宁七走到放饭的衙役身边,“诶!给四个馒头我!“

衙役揭开锅,躺着两个白花花的馒头,“大人,只剩两个了。”

“那就都给我。”宁七拿起包子,还有些余温藏在怀里。他走向周鹤白,笑得憨厚可爱。周鹤白看到他走来,不禁内心一紧,联想到自己盗玉之举。他往后缩了缩,宁七还是走来,干脆站起来准备跑。

“诶!跑啥!”宁七这一喊,周围的人眼睛都放着光看着宁七。周鹤白越发慌了神,却不敢再跑了。周围的护卫都盯着他看,只要有风吹草动,他可能就要被射成刺猬了。宁七挠挠头,尴尬地看着那些警戒的护卫,摆摆手,“没事没事!我找这小兄弟有事儿!”

“前面怎么了?”凌徽天闻言,向前眺望。宁七的目光正对着一个少年,不过被墙壁挡住了,他只能看到衣一点点衣角,寻常贫苦百姓的打扮。

宁一看着宁七那副蠢样,心里气不打一出来,“看宁七那样应当无事,宁七素日里便咋咋呼呼,殿下不必心忧。”

宁七往周鹤白那儿走去,从怀里掏出两个馒头,“还热乎着呢!赶紧吃!”周鹤白没有接,而是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宁七看着他更加不解,正常人不应该是接过去,然后开干吗?怎么面前这个少年的表情搞得跟他下毒了一样?

宁七被周鹤白的眸子盯得心里有些毛燥,“诶诶诶!我可没下毒啊!你快拿着!刚刚还跟着饿狼一样盯着别人的,现在你也有了,不必看别人。”

周鹤白结果馒头,一双眼睛有些湿漉漉的冒着热气,疯狂眨着眼睛都扫不掉。他一口一口吃了起来,放在嘴里咀嚼了许久才咽下去……他好像……从来没吃过这么甜的馒头。

宁七看着低着头他慢条斯理的样子,笑着感慨:“小孩还怪斯文的!”然后他伸出手准备摸摸面前这个比自己矮许多的小孩儿,哪知小孩的第一反应就是抬手抱头……

周鹤白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之后,羞愧地低下了头,像个没人要的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宁七叹了口气,最终手心落在周鹤白瘦削得露骨的肩膀上,“以后……护好自己。”感受着少年冰凉的身体,宁七心头一酸……

宁七看着他默不作声,又想到偶尔可以看到他卖力卸货的背影,压低声音说:“待会儿去多领衣服的时候你来叫我,我就在前面那个哨岗上,我带你去多拿几身衣服。”

周鹤白抬起头看他,眼眶里面早已经有些泛红。宁七冲他一笑,被他这样子搞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先走了,你慢慢吃。”

周鹤白感觉吃了起来,连掉在衣服上的馒头屑都塞入嘴中。看着宁七穿着太子亲卫的衣袍,那般威风,还能凭自己的身份地位庇护百姓……他心里仿佛升起了一团火……好像怎么都烧不尽的火。

他还是他,又好像不再是他……

下午卸货的时候,周鹤白仍然卖力地一趟又一趟,偶尔抬起头可以看到,宁七正站在高高的哨岗上俯瞰底下,一丝不苟。想到这里,他又记起宁七说带他去领衣服的事情,忍不住笑了两声……

一旁的大叔看着他笑忍不住问:“想什么呢?笑这么开心?”大叔头上的细汗密密麻麻聚拢在一起,豆大地滚落下来。

周鹤白笑着解释:“没什么事情,想到能吃上饭,就很高兴。”感觉到肚子里不再那么空虚,他的底气都足了不少。

大叔感慨笑着:“是啊,托了太子殿下的福。”

周鹤白跟着大叔的话夸赞道:“太子殿下真是好人……手下的亲卫也是一等一的好人。”

等暮色降临,水天染上几抹橙黄……那一轮红日被起伏的水咽下后,夜色就要来了。

“领衣服喽!”

周鹤白听到衙役的喊声,就迫不及待地去哨岗找宁七。宁七正巧换班下来,看到周鹤白兴致冲冲地跑过来,他一手搭上少年的肩膀,“我没忘嗷!走,哥现在领衣服去!”

周鹤白看着宁七的侧脸,心里痒痒的,一棵大树仿佛要冲破。“大人……”

宁七搭在他肩上的手顺势拍拍周鹤白的小脸,“喊哥!我弟前些年参军再也没回来,现在我家里就我一个,要是你不嫌弃,以后呢,我就是你哥!”

周鹤白点点头,心里暖洋洋的。像是……突然有钱了,突然可以顿顿吃肉的那种感觉,“好……哥,你真是好人。”

宁七摇摇头,而是指着那座皇城说:“我跟你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太子殿下。如果没有他,哥就算有想帮人的心,也不能这么做。你记着,太子殿下是很好很好的人。咱们永远要敬着太子殿下,护着太子殿下,他是真真正正想庇佑百姓的人。太子殿下,是哥的信仰。哥一辈子,都追随他。”

周鹤白点点头,笑得极为灿烂,“是,哥!我会跟你一样。”

“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我叫……你叫我阿鹤就行。”周鹤白本欲说出自己的名字,但想到师父有时的可以隐瞒,还是改了口。

“行!咱们阿鹤也是好人,小小年纪这般卖力,以后一定会是国之栋梁。”

听到这话,周鹤白的心里更加愧疚。他当不起哥的这一句好人,他偷了东西,盗了玉……他是贼。

宁七搂着他的肩膀,一路穿进人群里,往客栈里面走,“咱把这些衣服留给别人,哥带你去拿哥的衣服穿。”

“啊?哥……”

“哥的老娘亲自做的,有些衣服已经小了,给你穿也正好合适。你放心,不会太贵重。”

宁一看着宁七搂着一个不明少年,却看起来很……眼熟。他喊了一声:“宁七!”

宁七笑着挥挥手,然后一手叉着腰,“老大!”

宁一皱眉问:“他是谁?”

宁七看了眼周鹤白,“从今天起,就是我弟啦!”

宁一本欲再说些什么,连这些人的底细都不清楚,就敢称兄道弟……宁七还真是人长智不长。这时,凌徽天突然走来,宁七立马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殿下。”

周鹤白看到宁七这般,也赶紧跪在地上。在他心里,太子殿下已经是神明一般的存在了。神明,是不能被直视的。

凌徽天抬手,宁七就站了起来,笑的憨厚。凌徽天看向一脸严肃的宁一,开口劝道:“宁七仁心,你私下教导即可。”

凌徽天借着那明月的一抹亮光,看向那有些不安的少年,笑着说:“宁七的弟弟?那也定然是英雄好汉。说不定,以后入了东宫,和宁七一同护卫东宫。”

他的声音好是温润,就像拂过冰山的春风,流过春意的溪水。但……又有些耳熟。不过,周鹤白才没空在乎这些。此时此刻,他的心完全被一腔热忱包围着,抬起头看着那居高位的人,“当真可以?”

凌徽天对上他的眸子,那般纯粹明亮——“竟然是他!”月色太过皎洁,凌徽天身着白色鹤氅,面如冠玉。他站在二楼,负手而立,就已经是绝佳之景。天地月色雪色,比起他竟还要稍逊三分。

“是他!”周鹤白暗叫一声不好,见凌徽天的脸色已变,就握紧拳头运起轻功跑了。

凌徽天刚刚一下子惊喜得没回过神来,待周鹤白飞上屋顶才对宁一大声说:“快追!是他!”

宁七低着头,眼神闪烁,“阿鹤怎么会是……盗玉之人?”

宁一从他身边飞过,拍了下他的脑子,“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追!”

宁七心里想着,“一定是有误会!阿鹤怎么会是呢?把他找回来,跟太子殿下解释就好了!兴许是太子殿下认错人了。”

“可是……阿鹤为什么会轻功呢?”

“阿鹤明明那么瘦……”

宁七跃上屋顶,拉住宁一说:“老大,我去追!你保护殿下!”

周鹤白脸上挂着眼里,在月光下闪烁得极其晶莹。他的身姿在月下飞跃,发丝在月下起舞……可是,他却一秒都不敢停下……

“他居然……是太子殿下……哥,你知道了……”

“我居然盗了太子殿下的玉。太子殿下那般好的人……我居然去做出如此龌龊之事……哥,你肯定对我失望了吧……可是我必须要逃啊,我要是被捉进去了,师父可就完了……哥,对不起……”

宁七紧紧追来,“阿鹤!”

周鹤白回头,停在屋檐上,“哥,你是来抓我的吗?”

“阿鹤,跟哥回去,解释清楚。”

周鹤白苍白的解释着,“哥,玉是我偷的。哥,我有苦衷……哥,你给我点时间,我会把玉赎回来的……哥,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哥。”

说罢,周鹤白转身而去,一身褴褛隐入墨色。

宁七没有再追,不知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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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Rose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