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墨桑与无忧一面说着话,一面穿过一条游廊,经过一方芍药花圃,又绕过一个碧荷田田的池塘,这才看到一个粉墙青瓦的院落。
“那是二房的院子。”无忧解释道。
二人继续向前,从一座假山中间穿过,沿着一弯流水又走了一会儿,突见前面一排翠竹掩映着一道青色砖墙,墙内依然是亭亭修竹,一阵风袭来,两排竹叶便窃窃私语起来。
竹旁是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径,绕过墙角便到了三房门前的大路上。
守门的婆子们见颜墨桑来了,都十分惊讶,赶紧上前行了礼,有人赶紧去通报,有人陪着颜墨桑二人往里走去。
婆子们拥着颜墨桑走到正屋门口,见有三太太的丫鬟沁烟几人迎出来,于是便自行退下了。
“大姑娘安好。”沁烟等行了礼,笑道:“老爷太太时时刻刻念叨着大姑娘,只是不得闲亲自去探望,如今见大姑娘大好了,定然十分欣慰。”
“让三叔叔三婶神记挂,原是我做晚辈的不该。”颜墨桑客套道,心想三老爷不愧是自称爱竹之人,三房的排场确实不同。
走进正房,只见正中紫檀案上设有古铜鼎,地下两溜八张座椅都铺着银红座褥,两侧墙上挂着梅兰竹菊四幅水墨画,一个体态丰腴、气质娴雅、穿着家常衣服的妇人坐在主位上。
“请婶婶安。”颜墨桑福了福道,无忧亦跟在她身后行礼。
“我的儿,好长时间不见你了,快来我旁边坐。”三太太冲她招手道。
沁烟忙引颜墨桑到三太太身边坐了。
三太太拉着她的手打量起来,只见她脸色苍白,两颊凹陷,额角一块淤青清晰可见,全无当日神彩;头上连个钗环也无,只用竹枝挽了个简单的发髻;身上的衣服也是去年的了,颜色褪旧,样式过时。
“怎么瘦了这么多?”三太太心疼道,接着竖眉看向无忧,怒道:“你们就是这么伺候大姑娘的?”
无忧连忙低下头,不敢申辩。
“婶婶莫动怒,不怪她们。”颜墨桑忙道:“先时因我假死之症,时新衣服烧了不少。倒是还有两根银簪,只是那是装殓之物。三叔叔和二妹妹身子欠安,我怕那物什不吉利,故而不曾戴上。反倒是竹子新鲜有趣,希望婶婶莫因我寒酸,怪我唐突了。”
“好孩子,这怎么怨得你。二嫂如今是当家人,她也不说照应照应。”三太太露出不满道。
颜墨桑红了眼圈:“都怪我吓病了二叔叔,让二婶婶劳心费神。婶婶若是遇到二婶婶,也请婶婶帮我向二婶婶说几句好话。如今我和朴哥儿只能依靠各位叔叔婶婶了。”
“原是郎中误诊,二嫂定然不会怪你。你且放宽心,好好养着,若有空便常来找楚儿玩,你们姐妹俩多说说话。”
“听闻二妹妹感染了风寒,今日好些了吗?”
三太太叹了一口气,道:“还在发热呢,怕过了病气给你,今日就不带你去看她了。”
“既如此,我也不打扰三婶婶了。”颜墨桑说着站起身:“前些日子,叔叔婶婶常派人来看我,我如今好些了便想着亲自来一趟,免让叔叔婶婶挂心。”
“你且等一下。”三太太拉住她,接着对丫鬟道:“去把大姑娘的那匣子首饰拿来,早上舅奶奶送来的点心也给大姑娘装上。”
沁雪应着往后面去了。
三太太又向颜墨桑叮嘱道:“先前误以为你没了,怕朴哥儿小孩子不懂事,胡乱糟蹋东西,所以你的首饰便由我和二嫂先保管着。
如今你既好了,放在我这里的你便带回去吧。平日里穿戴都罢了,千万别被偷了。
之前给大哥大嫂治理丧事,就有许多手脚不干净的下人,虽然都撵出去了,剩下的人也难保不学坏。你现在也该学着管管家,拿出你做小姐的款来好好约束下人,凡事心中要有成算。
若是有不懂的,只管来问我。等你叔叔妹妹好了,我得了闲,再帮你掌掌眼。”
颜墨桑连连应是,又十分感激道:“谢婶婶教导,先时母亲在世的时候,也常常这样告诉我。现在只有婶婶愿意再教我这些了。”
说着便落下泪来。
“可怜的孩子,我一向是把你当亲女儿来疼的,莫伤心,有事尽管来找婶婶。”三太太安慰道。
说话间丫鬟已经拿了两个匣子出来。
无忧接过,颜墨桑有感谢了几句便告辞出来了。
沁烟扶着三太太朝后面来。
“你们瞧着大姑娘怎么样?”三太太问道。
“大姑娘如今瞧着倒与之前不同了,稳重了许多。”沁雪道。
三太太点点头:“到底是经过离丧的人了,也该懂事了。今日看她言谈应对有节有度,全然不似十多岁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她那些话是真心的还是设计好的。”
“太太若是能够拿捏住她,不怕朴哥儿不听话。”沁烟出主意道。
“朴哥儿一个小孩好对付,不过是不想族长之位便宜了二房,不然把朴哥儿过继过来便是了。”三太太道:“倒是这个大姑娘,竟让我感觉有些看不透了。”
说着三太太又长叹一声:“若是我枢哥儿还在,我也不用筹划这些。楚儿身子弱,性格又直率,我不得不为她多多考虑。”
“二姑娘如今年长些了,也慢慢康健起来,以后定会越来越好的。”丫鬟们纷纷安慰道。
可怜天下父母心。
回到院中,颜墨桑不由重新仔细打量起这个大太太为她的爱女专门隔出的小院来。
垂花门开在东南角,进门便见右侧有一株极粗壮的小叶榕,在初夏温煦的日光里长得枝繁叶茂,缕缕气根垂下,宛若玛瑙串成的珠帘。
小院由一圈丈高的砖墙围着,墙上布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沿墙边是一排果树,橘子、枇杷、樱桃、龙眼、荔枝、芭蕉都有,有些长的高壮些,有些长的细矮些,倒显得错落有致。
“以前遇到姑娘格外喜欢吃的果子,老爷便会寻来一棵果树,与姑娘一同种下,说是以后结的果子都给姑娘一个人吃。”无忧怀念道。
院内零散分布着许多大小不一、造型各异的太湖石,有的洁白如玉,有的苔藓成斑,有的藤萝掩映。奇花异草遍布四周,一年四季皆有各色花开、百样芬芳。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道隐约可见。
“姑娘小时候最喜欢在那些石头后面玩躲猫猫。”无忧又道。
杨妈妈听到声音,便带着猴子出来晒太阳,一时不查,旺财也跟着跑了出来。幸好三花在里屋睡觉,没有一起往外蹿。
无忧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一个石桌上,就要去抓旺财。
“算了,让它在外面玩吧,反正院门关着,它也不会爬树,出不去的。”颜墨桑一边检查猴子的情况,一边对无忧道:“你先去休息吧,昨晚熬了半宿,早上又同我一道出门。”
无忧确实有些疲乏,便回房去了。
旺财难得出来,见什么都好奇,这里嗅一嗅,又去那里蹭一蹭,像一个装了弹簧的小黑球在院里蹦来蹦去的。
颜墨桑一面留心不让它乱吃东西,一面打开了首饰匣子,让杨妈妈一件件细细说了来历,再估计价值几何。
“这几个金累丝点翠珠钗是姑娘十岁的时候,舅太太送的,原是一整套头面,想来别的在二太太那里。若是凑成一整套,活当也能当四五千两银子;
这个嵌宝石的步摇是有一年庙会上太太买给姑娘玩的,是那时候的时新样式,现在恐怕也就值个几两银子了;
这个金镶玉项圈原是太太小时候带的东西,说是请高僧开过光,姑娘出生后,便给姑娘戴了;
这个羊脂白玉的镯子哪一年年节上太太置办的,咱们家三个姑娘都有,当个二百两应该没问题;
这个......”
颜墨桑仔细听着,突然看到旺财在咬一个藤蔓。
颜墨也不知道那藤蔓对猫有没有毒,但是不敢冒险,便开口道:“杨妈妈,等我一下。”然后起身去把旺财抱了过来,再继续听杨妈妈讲。
旺财也不挣扎,在颜墨桑腿上趴着享受了一会儿摸脑袋、摸下巴的服务后,又跳到石桌上,开始去看那些首饰。
颜墨桑见状,挑了一个比较轻的银镯子当作项圈给它戴上了。
黑色的猫毛配上银色的手镯,竟格外的搭,颜墨桑只恨没有相机。
“这倒是怪俏的。”杨妈妈笑道。
不过旺财似乎不喜欢,没一会儿就甩甩头,把镯子甩了下来。
颜墨桑捡起镯子,索性让它自己在桌上玩。
旺财毛茸茸的爪子东扒扒、西抓抓,最后选中了一个翡翠戒指,刨了两下,刨到了石桌下面。
好在下面是草地,不然该摔坏了。
“这个戒指,我倒忘了是哪来的,等无忧醒了可以再问问她。”杨妈妈道。
......
等一匣子首饰清点完,旺财早已累得在颜墨桑腿上呼呼睡着了。
颜墨桑挑出一些逢年过节按例置办的让杨妈妈拿去当了。然后抱着旺财往屋里走去。
刚进门,三花便迎了上来,围着颜墨桑喵喵叫。
颜墨桑赶紧将旺财放到窝里,三花凑上去嗅了嗅,又舔了舔,这才也钻进窝里,和旺财一起依偎着睡下。
颜墨桑见它们母子情深,又高兴又内疚,总归是自己限制了三花了自由。可是外面院子上空无法围起来,若是三花带着旺财跑了,她可无法跟判官交代,届时自己的性命也是问题。
于是颜墨桑只好趁这会儿自己还不困,便去厨房寻了几根五彩斑斓的鸡鸭尾羽回来,用细绳把羽毛尾部缠在一起,又把细绳另一头绑在细竹竿上,做了一个逗猫棒出来,等三花醒了就陪她玩,聊以弥补她失去的自由。
接着又让杨妈妈寻了一些麻绳来,一部分绕成拖着短尾巴的球,一部分缠在屋内的桌脚上,给猫猫磨爪子用。
“大姑娘怎么还会这些?”杨妈妈好奇道。
“梦里大罗金仙告诉我的。”颜墨桑道。
大罗金仙的故事虽然无忧不信,但是大房其他人却是相信的。
凡原主记忆中颜墨桑不知道的,都说是摔坏脑袋导致记忆缺失;凡这些奇奇怪怪本不该知道的,都说是大罗金仙告诉的,百试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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