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板阅人无数,很轻易就能从一个人的行为习惯中推断出他的职业技能经历等等。你的行为逻辑没有问题,的确是个生活在千禧年的女大学生,对一切 00 年没有的东西都很苦手,神态语气也和映像里没差。
当然,穿越这种只存在于网络小说中的流行梗,吴老板并不相信。
“初步判断是解离性失忆。”白大褂医生给你做完全套检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是一种心理障碍,通常不是由生理因素所引起的,而是曾遭受重大打击造成内心重大的悲痛,或对自己家人不满所造成。患者对创伤产生自我防卫机制,从而丧失记忆。”
医生抬起眼皮,视线透过厚厚的镜片落在吴邪身上,“你是患者家属吗?”
吴邪正在翻看你的检查报告,闻言先是瞥了你一眼,发现你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收回目光,抢先开口:“前......”
吴邪打断你的话:“我是她男朋友。”
“患者曾遭受过什么重大变故吗?”
他捏着检查报告的手停住片刻。
重大变故。
吴邪盯着你被黑发遮挡住的侧脸,略微出神。
当年收到分手信息没多久,吴邪就收到了你寄来的包裹,打开后,赫然是他买给你的那部诺基亚手机,还有一张宝丽来相片纸。
那张让你们走到一起的相片纸。
他难以接受,可是在那个年代,人真的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求家里人找过你,去警局报过案,用了所有能想到的手段,整整三个月不得安宁。
最后吴二白看不下去,说,人家过得好好的,就是不想见你而已,你怎么还不懂呢?
吴邪就是不懂。
可再不懂,人也要继续生活。
他按部就班修完所有课程,参加毕业典礼、拍毕业照,然后像计划里的那样从大学毕业,继承家里在西湖边的铺子,两部诺基亚手机扔给王盟看着,自己则眼不见心不烦。
过了几年,那种撕心裂肺好像被时间冲淡,他感觉自己似乎走出来了,他觉得这很好,没有谁缺了谁就活不下去,干嘛要折磨自己,几年前果然太少年心气。
可是某年除夕,他回家吃团圆饭,可能太久没在家有点认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收拾下乱糟糟的书柜。一打开,就看到那张浙大毕业照。
吴邪颇为洒脱地扔开了它,想到当年自己因为毕业照上没有你哭得很惨,他现在觉得淡淡的好笑,人还真是无法共情过去的自己。
他又继续翻,翻到以前的一些试卷,课本,杂书,翻到最底部,摸到一张宝丽来相片纸。
吴邪盯着黑白色的相片,一对过分年轻的男女,女生笑得灿烂,在一脸疑惑的男生头顶比了只兔子耳。
他还是觉得好笑,几年前果然太少年心气。
可一瞬间,选择性遗忘的很多事像冲堤的海水,要将他溺毙。
他想到没过完的第四个生日,你是藏不住事的性格,前一天晚上就没忍住把蛋糕拍给他看了,用超量色素做的老式蛋糕,感觉吃一口就会被甜腻腻的植物奶油腻死。
那个蛋糕究竟是什么味道?他突然很想试一下被你做的蛋糕腻死的感觉。
他又想到毕业照里本该站在他身边的你,你那时说以后有了宝宝,就指着毕业照上站在一起的你们给ta看,教ta爸爸妈妈该怎么念。
宝宝会牙牙学语地喊爸爸妈妈么。
还有没能见到的家长,你知道他爸妈做了一大桌子菜,连二叔三叔奶奶都来了,一大家子人坐在饭厅里等到饭菜都变凉,也没能等到你来吗。
吴邪真的不懂,怎么都不懂。
他越想越恨,觉得全世界怎么会有你这么讨厌的人,单方面分手,单方面断掉联络,单方面弃养小狗。他真后悔当初被你拉进照相馆拍照,更后悔跟你在一起。
他后悔了好久,最后迷迷糊糊地想,那天下了好大的雨,他站在奶茶店屋檐下孤单地等你,屋里融满热腾腾的暖气,都还是好冷。
那你呢,你那天淋雨了没有。
吴老板有时回望过去,好像能看见学生时代的末尾,眼眸清澈的吴邪站在那里,东张西望地等待一个再也不会赴约的人。他一定不会想到,十八岁时要走到永久的约定,会在二十二岁失效。更不会想到,他日后将失去更多东西,而今失去少年心气的前奏,是最喜欢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你打来的第一通电话,被看管诺基亚的王盟看见,出于安全考虑,他没有接通,而是告诉了吴邪。他老板回拨的速度快到惊人,回拨的间隙还让他去查个人。
一个女人。
以他们现在的人脉,查个女人并不难,几乎没二十分钟,这个女人的生平经历就被发到了王盟的手机上。
他粗略地看了看:考上了浙江大学但是肄业,学历高中;家庭条件一般,母亲再嫁,父亲不管不顾,女人被年迈的奶奶抚养,肄业后跑到外省打工,应该是为了给老人治病(说实话王盟觉得老年人得癌症其实已经没有治疗的必要了)。
王盟又仔细地看了看,发现不太对劲。这女人退学后就跑外省打工挣钱去了,可那时候她奶奶还没得癌呢。
再看女人工作那栏,一开始都是些零工,干得不长,应该是到了新城市为了安顿找的工作,后来就开始进夜店ktv当陪酒女。按理来说赚得应该不少,可她上完夜班后白天居然还在兼职,中间倒是休息了一段时间,等她奶奶患癌后又开始拼命工作。
等老人去世,她辞掉陪酒女的工作,搬回在杭州的老房子,也就这两天的事。所以,失忆症就是这两天来的。
直到你跟着医生进入检查室,他才有机会汇报。吴邪听着王盟一字一句拼凑出你这些年的生活轨迹,神色不明。
烟瘾犯了。
“再去查查她父亲。”吴邪说。
恋爱时,从没有听你提起过的父亲。
这个世界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就像1999到2000的跨世纪夜,明明是你拉着吴邪去烟花下许愿,自己却没有合眼,而是偷看他被火树银花映亮的侧脸,和微微颤动的眼睫。
你从小就亲戚们说心不诚,拜神许愿时总不好好跪着,喜欢胡乱睁眼。二十二岁的你深夜打开家门,看见许久不见的父亲,才觉得自己的习惯太坏了,也许就是因为你那时睁了眼,永远在一起的愿望才没能实现。
吴邪生日前的夜里,从来没有养过你一天的父亲,如今涕泗横流地想拥抱你。他不知道得了什么病,马上要死了,你对这个男人没什么怜悯,当即就要合上门。却听见他说,自己先前做生意借了贷,利滚利,还不起了。
催债的告诉他,他死了算幸运的,债可就要落在他年迈的母亲身上。他怎么能同意呢?情急之下干脆报出你的名字,说你有个富二代男朋友,绝对还得起债。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父亲跪在地上给你磕头,磕得额头上都是血。你让他滚远点磕,别弄脏了你的门槛。
平日里玩笑话的天降之财没掉到你头上,倒是砸来了巨额债务。父亲走后,你坐在桌前发呆,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进窗台,爬到那张宝丽来相片纸上面。
要离开浙江。
免得债主找上吴邪家的门。
总有人夸你果断,以后进入职场肯定是当领导的料子,你收拾着行李,居然有点想笑。
寒风凛冽的三月清晨,你拖着行李箱回学校办了退学手续,虽然可以保留学籍,但你没有信心能在两年内还完一百多万。
等走完所有程序,上交完所有资料,你们约定好的时间早就过了。亲亲小狗发来的信息从二十分钟一条到几分钟一条,随后打来很多电话,你没看也没接。
害怕舍不得。
等了那么久也没有回应,吴邪应该已经回家了吧。
天色越来越沉了,街边华灯初上,昏黄的光线模糊行人的面孔,三月份的杭州总是多雨,毫无预兆地砸在地上,由圆点洇成湿乎乎的一大片。
不紧不慢散步的路人们瞬间慌乱起来,叫着笑着跑着躲雨,你疲惫地站在街头打车,行李箱沉重得叫你打不起一丝精神,瞥见身旁商铺的窗户,里面的自己面容苍白,头发被雨点打得湿潮,真是好狼狈。
玻璃窗上还倒映着各种LED灯牌,你没费什么力气就注意到那家奶茶店的招牌。
只是看一下而已。
他又不会在那里。
他又没有蠢到等一个根本联系不上的人整个下午。
你自我欺骗着扭过头,在人流飞速涌动的缝隙中,看向马路对面。
然后就看见吴邪靠在奶茶店的屋檐下。
他额角的碎发凌乱地翘起,东张西望,脸颊苦恼地鼓着,眼睛没有那么亮了,很是失落地暗淡下来,好像试图在寻找什么,但并没有找到,最后只好垂下脑袋,在电话上按了按。
下一刻,你手中紧攥着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你深吸了一口气,挂断电话,打开通信界面。
「别看了。」
吴邪猛地抬起头,眼神发亮地朝你的方向看过来。
一辆计程车驶过,截断雨幕,截断人潮,也截断他的视线。没多久,汽车又驶离,对面的街头除了越落越大的雨和躲雨的行人之外,什么都没有。
吴邪茫然地眨了眨眼,信息提示音传来,又一条信息横呈在小小的电子屏幕上。
「分手吧。」
查一些陈年旧事也不难,在你出院的第二天,那些事就全须全尾地发送进吴邪的电脑。你勒令他睡觉的时候也要陪在你身边,于是一片漆黑的房间里,他只能坐在床边阅读那些文字。
吴邪逐字逐句地看,细致地读过你的小半生。无论是在灯红酒绿中浸泡的日子,还是穿梭在城中村饭都吃不起的过去,他都一一看过,好像要嚼碎咽进肚子里。
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里你满脸学生气被红唇和粉底遮盖,束在脑后的马尾辫烫成大波浪,发梢散发着廉价理发店的药水味。他看着你一次次被酒精麻醉,扶着酒吧的门跌跌撞撞走进微熹的晨光里,红钞票塞进ATM机,回到出租屋大吐特吐,又在下一个夜幕降临时精神抖擞地走进酒吧。
他看着你笑容满面地送走一桌客人,走到后门处的小巷点燃一根烟。天空被头顶的小棚遮盖得彻底,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一点暗淡的橙红色在半空中扑簌明灭。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被酒吧的隔音棉阻拦,安静得烟头燃烧的声音,似乎都能听见。
你忽地短暂抽泣了一声。
随后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响起。
吴邪伸出手,想帮你擦眼泪。可伸过去,就穿过你的脸颊,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你。
吴邪,吴邪。
他听到你含着哭腔这样喊他,猛然惊醒,你就躺在他的臂弯里,乌黑的直发散落在他胸膛。他触碰到你温热的泪水,垂下脸去,和你额头相抵。
我在,我在。
他低声应答,眼泪和你的混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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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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