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赵玖跟村民们一块收了一下午的麦子,迎着淡淡月色回家休息时,忽然看见顾濯再次出现在了这小小的程家村里。
村民们骤然见了个身着华服的公子哥,都有些踌躇,赵玖安抚他们两句,大步走到顾濯跟前,低声质问道:“你又来这干什么,我前两天不是让你离我远点吗?”
顾濯笑了,抱着臂,用下巴指了指一旁的小院:“这可实在是不巧,为了方便留在这儿继续调查太华门,我把你家隔壁买下来了。”
赵玖转头一看,果然看见住在自己隔壁的程小武正在院内收拾东西,一副要搬走的架势。
他目瞪口呆,瞪着顾濯三连问:“你把他们赶走了?那他们住哪儿?你是个霸王吗?”
“哎,”顾濯竖起手掌示意他闭嘴,“我可没有恃强凌弱,这是他们同意的,不信你问他们?”
程小武瞥见他们好像起了争执,连忙跑了出来:“小九,你误会了!这位少爷说可以供我们家孩子上青州城里的私塾,帮我们安顿好了城里的房子,还说会帮我们处理农忙的事,是好人啊!”
顾濯耸了耸肩,露出一副“你看吧”的样子来,对着赵玖皮笑肉不笑。
“……”赵玖气道,“你是特意来给我添麻烦的吧?”
“当然不是,”顾濯微微弯下腰与赵玖对视,二人之间又迸出了若有似无的火星子,“不全是。我自然还要跟你报把盛镞放跑的一箭之仇,而且,万一之后盛镞又来找你怎么办?下次我可不会让他再跑掉,不如君且待之?”
说完,他没理赵玖难看得像要打人的表情,朝他身后的村民们笑盈盈道:“乡亲们好,在下顾濯,家里是做小生意的,日后便要住在这边了,还望大家多关照。”
村民们面面相觑,慢半拍地点点头,有人拉着赵玖问道:“小九,你是认识他吗?”
赵玖撇了撇嘴,道:“认识,算跟我有点仇。”
顾濯却亲亲热热地揽了揽赵玖的肩膀,笑道:“小哥,他不会说话,我们可是从小就认识的关系,父母也都是朋友,否则我特意到这来找他做什么?你就放心好了。”
说完,他就颇自来熟地跟村民们拉起了家常,关心起了田地里的收成、他们家里的老人孩子。他嘴甜又惯会与人交际,没过一阵,俨然就已经跟村民们亲近了起来。
只有小秋“哒哒”地跑到赵玖身边,拉了拉他的手,等他弯下腰来时,低声在他耳边道:“小九哥哥,这是上次我看到的那个哥哥吧?”
上次还叫他叔叔呢,这会怎么就成了哥哥?赵玖问:“原来你还记得,但怎么不叫他叔叔?”
小秋一本正经道:“上次他欺负你,我没细看他的脸,刚才看了,我觉得很俊,所以叫哥哥。”
赵玖:“……好小秋,有的人长得好,但是有可能是个花心大萝卜,你可不能被他的脸给骗了啊。”
小秋懵懂问:“花心大萝卜是什么?”
赵玖还没答话,顾濯就蹲下来摸着小女孩的头道:“就是好吃又好看的萝卜,你小九哥哥夸我呢,懂了没有?”
赵玖不好当着孩子面耍脾气,只好等村民们纷纷各回了各家,才用手肘戳他:“谁夸你了?”
顾濯抿唇一笑:“我就当你是夸了我的皮囊一句,不行吗?”
赵玖翻了个白眼:“你就是个银样镴枪头。”
顾濯“噗嗤”笑了,一点没在意他骂自己:“那也并非不可,起码有个银样,总比连个样子都没有的要好很多。”
赵玖叉起腰,好笑地问他:“你要是特意这么大费周章,就是为了抓盛镞,那才是真镴枪头,我不妨告诉你,盛镞不会再来这里了,十三带他去了金陵,你就算去了也一时半会找不到他的。”
“看来盛镞真是惹你不高兴了,”顾濯倒像是意料之中一般,“我想想,火烧永断寺的人不是盛镞,但他即便完全不知情,此事也跟他脱不了关系。依我看来,可能是有什么同伙,从他那里得了消息,这才最终得了逞。你那日应该是在盘问他这个同伙的事情?是不是他宁死也不愿意说,所以你才大动肝火?”
赵玖被点破心事,像被踩了尾巴,想起永断寺的事,更又悲又气:“说得这么头头是道,好像你知道内情一般?”
顾濯坦然道:“我自然也不清楚了。不过既然他从没跟我提起过什么同伙,那内情很可能与更严重的事有关,说不准能跟先前那桩秘辛有点牵扯,你觉得呢?”
这人知道一点信息就能推测出一座山来,赵玖闻言故意不回答,只瞪他一眼,转头就要回屋,却被顾濯叫住。
“等会,贺九,”怕被人听见,顾濯叫的是他的化名,“我记得你先前说,对太华门已有计划,我这两日也打听到一些消息,不如我们互通有无?”
赵玖根本不理他,进屋前还冲他嫌弃地吐了吐舌头,飞也似地关上了房门。
顾濯站在原地盯着他的木门看了一阵,很觉得好笑,直到独自回了简单修葺过一番的乡间小屋里时,脸上仍然隐约带着几分笑意。
他半躺在床榻上,与赵玖不过两墙之隔,心道:“你当只有你还记得永断寺么?我也总要把事情查清楚一些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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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时,赵玖就醒了,他在京城时要每日早起上朝,在柳家村时要早起帮村民们做农活,习惯了早起。
他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清水,一半倒进壶里烧着,一半用来洗脸漱口,凉丝丝的井水激得人瞬间清醒了六七分。
用巾帕擦干净脸,他从橱柜里取出一碟糖糕当作早饭,吃到一半,铜壶里的水也烧开了,他给自己泡了杯热腾腾的茶,慢慢嘬饮起来。
这些小事从前他从不需要自己动手半分,但这一个来月,他头一回全凭自己生活起来,一开始是很不习惯,也总闹些笑话还要邻居们帮忙,不过现在已经做得有模有样。
凭谁来看可能都不会信,金尊玉贵的皇帝陛下就这样每日粗茶淡饭,自己担水、割草、收麦,靠帮村民们干活换取一丁点钱粮,连最基础的茶米都需精打细算。
闵十三刚知道赵玖要在这里住下时,也一百个不乐意,劝他就算想调查虚雯道长的死因,也应在青州城里置办一处宅院徐徐图之,谁知赵玖道:“我做了这么多年皇帝,若是离了庙堂还要锦衣玉食,那又跟从前有什么分别?况且,我总要切实尝尝百姓的日子是什么滋味,不然怎么好意思受万民供养?”
他还有后半句话未说出口,“说不定这样的日子才更适合我呢。”
柳家村虽不比那些大村镇富裕,村民们年年耕种也只能保证温饱而已,却好在村里没有地主富户欺人,人人家中几亩薄田,耕种时也分得没那么斤斤计较,大多是大伙一起商量着种菜、自给自足,少有摩擦争执,倒和乐得像个世外桃源。
近几个月正是农忙的时候,这几日村民们都忙着割麦子,赵玖也应承了要去帮忙。他换好衣服,背上竹篓,又把割麦子用的镰刀往肩上一扛,便出了门,跟村民们笑眯眯地问了好,拐到了隔壁顾濯住的小屋前。
顾濯有些认床,昨夜睡得不大安稳,大清早屋外一声清脆又高亢的鸡鸣,直接把他给叫醒了。
睁开眼只觉双眼依旧发酸,他本打算多睡一阵,谁知赵玖催命一般叫他起来去田地里帮忙。
顾濯撑着头:“你若是自己喜欢种地,大可赶紧去大干特干,我不拦着你,你也别打扰我,好吗?”
“当然不行,”赵玖道,“你住了我邻居家的房子,怎么能不管他们家的庄稼?”
“……我雇人来收就是了。”
赵玖“啧”了一声,道:“我都亲力亲为了,你凭什么偷懒?再说了,你昨日说跟我认识,穿得格格不入也就罢了,你要是动动手指就雇人把活儿干了,人家说不准也会怀疑我的。”
“……”顾濯跟他对视片刻,见他神情认真,连忙捂住心口,软倒着靠在了墙上,紧皱眉头道,“不行,我这旧伤,好像又有点发作了,疼得要命……想来是不能出力气了。”
“真的?当时大夫不是说你身体好,一个来月就能痊愈吗,”赵玖半信半疑,上手拉住了他的衣领,“我来看看。”
顾濯连忙护住领口:“这就不必了!”
赵玖见状,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将手里的东西都放在了地上,似笑非笑地一步步把他往屋里逼:“不是说疼得要命吗?不如我给你看看要不要再用些药,我来之前可带了不少药的,总比你再找别的大夫方便,是吧?”
“这种小事怎么好意思劳烦皇上呢?我自己也有伤药,待会随便处理一下就是了。”顾濯干笑两声,赵玖却冷不丁伸手挠了他腰间一把,顾濯瞬间一个踉跄,被一把按在了床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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