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院在镇南,平安路尽头,背靠小乌山,一栋三层的米黄色主楼和两栋二层蓝色小楼围一个带各种儿童娱乐设施的小院子,门前柳枝垂地,杨树桑树槐树枫树乱种一通毫无规划,小花园中种的是黄瓜茄子番茄豆角等蔬菜。
“J镇公立福利院”几个大字贴着掉漆的墙面上,铁栅栏大门锈迹斑斑,很有年代感。
车开进大院停篮球场旁的绿荫下,七八个小萝卜头从沙堆跑下来,将白念围个水泄不通。
“念念姐,你身体好些了吗?”
“欢迎回家。”
“姐姐我好想你。”
“……”
轮到最后一个小孩没话说了,小胖墩憋红了脸,最后憋出一句:“念念姐你又瘦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白念板着脸无视徐纪年学舌的一声“念念姐”,伸手挨个揉小萝卜头的脑袋,一人一下,结束后她迅速将手揣兜里,冷冷道:“滚。”
孩子们一哄而散,安姨在旁边说:“孩子们可是一天要问八百遍念念姐去哪里了。”
白念高冷脸,和宋叔道谢后上楼,她的房间在左手边二楼,和福利院员工一样的单人宿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好几天没回来了,家具上落着一层薄薄的灰。
没看见白念也能当不存在,但看见了她就有些受不了,歇不了一点,手机随手点开歌单循环,自己脱掉外套拿盆去接水。
大扫除是一件解压且放松的活动,放空大脑的同时迅速消耗体力,躺在崭新床单上的满足感与成就感无法言说,伴随外界鸟鸣声,白念短暂地睡了一个黑甜午觉。
醒过来后白念只觉精力充沛,干劲满满。
她拆开乱糟糟的头发起身,发现徐纪年坐在靠窗的书桌上熟睡,阳光一半打在他的手臂上,白的能反光
白念心中一片安宁祥和。
病假连着五一,这日子几乎能顶半个寒暑假,白念相当不客气地用心理脆弱身体虚弱为理由拒绝写作业补课,无所事事一整天,将屋子里那台快报废的台式电脑开机,给徐纪年放电影看。
她自己去院里帮阿姨们带孩子,做晚饭,打扫卫生。
下午吃完饭洗完碗,白念蹲在自己楼下的小花园,掐断一朵蒲公英后平静地解锁手机,拨通烂熟于心的十一位号码。
节奏轻快但听不懂的英文铃声响了足足一分钟才接通,不等对面开口,白念先语调轻松地问:“小徐同学,今天上号盯了你一天了,说好带我打周本的,临时有事也要提前说一声啊。”
蒲公英茎杆上的汁液沾满手指,白念来回搓手指,面无表情,声音却很是活灵活现地模拟出惊讶带点担忧的模样:“怎么了,真出事了啊?”
电话那头传来女人低哑哀伤的声音:“我是小年的妈妈,你是……”
“啊——”白念拖长尾音,乖乖的,“阿姨好,我是徐纪年的网友,抱歉打扰了,他不在吗,那等他回来了我再和他打电话。”
她佯装要挂,将手机拿远一点,听见对面徐母说:“小年不会再上线了,他已经,已经不在了。”
女人的哽咽令白念心脏一紧,她溢出慌乱呼吸,磕磕绊绊:“阿姨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您节哀,是出什么事了吗?”
此时此刻,白念觉得自己无比恶心。
在对面女人的哭声中白念越来越沉默,面无表情地听她熟悉的惨案从另一个全新视角被提及,自己只能干巴巴地劝:“阿姨你别太难过了,小徐同学肯定也不想见您难过成这样。”
铺垫差不多了,白念才鼓起勇气问她:“阿姨,五一假期我能去看看小徐同学吗?”
徐母很伤心,但依旧擦拭着眼泪婉拒她:“你一个人的话太危险了,还是算了吧,我替年年谢谢你。”
白念低头揪草,说:“没关系的阿姨,五一我本来就打算去旅游,我听小徐提起过L市,很漂亮,我很想去那里的古城墙拍照呢。”
“你是个好孩子。”
成功套到徐纪年家庭住址和墓碑所在的墓园,白念耐心安抚女人几句后挂断电话,先洗了手才上楼。
房间里电影已经播完,徐纪年坐在懒人沙发上头朝天发呆,白念走过去,捏着鼠标问他:“还看吗?”
徐纪年回神,摇头,白念于是关掉电脑,一边收拾书包一边问他:“去L城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徐纪年用单纯无辜的眼神看她,白念想起这祖宗啥都忘了,无奈下只能自己网上搜攻略。
坐大巴两个小时就到,气候估计差不多,可以不用拿衣服。
白念装了水杯耳机手机身份证还有一把太阳伞,最后从衣柜里扒出自己的小金库,点几张零钱另压在手机壳下。
她将收拾好的包扔桌上,折叠沙发打开形成一张沙发床,虽然知道徐纪年不需要,但她还是意思意思放了条毛巾被在沙发上。
“我休息了,你自便。”
次日一大早,白念帮着阿姨们给小孩做好饭后背着包坐六路公交去汽车站,一路她浑身僵硬,眼睛盯着窗外不敢放松,下车时人还踉跄一下。
加上白的跟纸一样的脸色,把路人大叔吓得不轻,扶住她问:“小姑娘没事吧?”
“没事,”白念低头撕一块薄荷糖含嘴里,气若游丝,“就是低血糖犯了而已。”
大巴坐起来更要命,白念额头直冒冷汗,吐到最后神志不清,胃蜷成一团,连口水都喝不下去。
好容易下车,徐纪年都想说一句:“终于。”
白念脚步飘忽,就近抱住一个垃圾桶开始吐白沫,胃里是真一点东西都没有了,她两眼放空,只觉得累。
大巴司机下车换班,路过关心她一句:“小妹妹你这晕车有点严重啊,晕车药吃没?”
白念扯出一抹笑回应:“第一次出远门,也没想到会晕车晕这么严重,下次一定吃。”
徐纪年蹲到她身边,劝她:“要不算了吧,你这样怎么坐车,休息一下我们回去吧。”
“还是要去,来都来了,不过我们不坐出租车。”
白念点开高德地图:“等我先找一辆共享单车。”
对共享单车白念早有耳闻,英语阅读也做了几篇,但这是白念第一次现实接触,扫码支付有些生疏,费了一会功夫才搞定。
耳边是从没听过的汽车鸣笛声,四周高大的建筑割裂天空,纵横道路上车流量要比小镇夸张的多,街道上时形形色色的各种人,脚步匆匆,几乎毫无交流。
还有点怪紧张的。
白念最后按一下耳机,确认能清晰听见导航声音后深呼吸:“那我们就……”
她看着抱着自己腰的两条胳膊瞳孔紧缩,徐纪年不懂她为什么忽然不说话了,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抵住她的肩膀,问:“怎么了?”
白念不习惯和人这么近距离,伸手要推开他,却只抓到一团空气。
“……没什么,走了。”
花了一个多小时抵达公共墓地,城市的喧嚣在这片小小的领域被隔绝,郁郁葱葱的草木仿佛一个景致不错的小花园,人少,安静还自在,白念第一眼就喜欢上这种氛围,甚至产生于此地定居的冲动。
白念找到看门大爷询问徐纪年墓碑所在,听推荐买了一大束百合花配满天星,在一排墓碑最里侧,发现徐纪年的黑白照片。
那是一张大头照,少年脸颊上贴着一个黑色骷髅头贴纸,刻意做出搞怪表情却因为过于出彩的面容而显得活泼可爱,眉梢眼角吊着笑意,极富感染力。
白念觉得很悲伤。
两人之间没什么可聊的,白念站了一会儿便鞠躬放下花,扭头看徐纪年的鬼魂正眼神复杂地盯着照片,她心底的伤感被冲散一些。
白念问他:“什么感觉?”
“感觉怪怪的。”
白念轻笑一声,说:“给自己上坟的体验可不是谁都能有的,你好好享受,我去一趟卫生间。”
她一路走出墓园,没去公共厕所,而是拿出手机拨通徐母的电话号码。
安姨也劝她,救不救的不用和太多人说,自己心里记得就好,但白念想了一路,自己有必要告诉徐母她的儿子有多优秀,如果徐母因此而怨恨她,那也是自己该受的。
听过一次的英文歌再次响起,但好像不止手机里有。
白念疑惑地放慢脚步,听见电话被接通,对面的女人问:“喂?”
与此同时,前方松针林后也传来同样一声:“喂?”
白念不知道怎么想的,第一时间是躲起来,踮脚后退躲到灌木丛里,压低声音打招呼:“是我啊,阿姨,你还记得吗?”
灌木丛上方出现一个穿白衣黑裤的女士,纤细高挑,白念摘掉耳机,听女人说:“昨天才通过话的,记性哪里那么差。”
一个穿西装裤的中年男人走近徐母,低声问她:“谁啊?”
徐母将手机拿远些,同样小声回答:“年年网上认识的朋友。”
白念适时开口:“阿姨,你旁边有人吗?”
“噢,是年年爸,你给我打电话怎么了?”
“我已经到L城了,想找个时间拜访您,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吗?”
徐母回答:“我今天下午有事,你明天来吧,阿姨做顿好的招待你。”
“明天啊——”白念故作一丝为难,说,“我明天就走了。”
“啊,那真可惜。”
“只能下次再见了。”
“……”
放下手机,徐母立刻向徐父解释:“这是个好孩子,知道年年出事特意赶来L城看他,有心了。”
说着她又开始抹眼泪,徐父揽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年年在天有灵也不想看他最爱的妈妈一直难过,走吧,看完年年我们还要去医院。”
徐母手放在小腹上,不安地问丈夫:“我能行吗,都一把年纪了都。”
徐父安慰她:“先去做个检查,不行我们就出国做试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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