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明在幽黑深暗的走道里快步走着,他的脚步很软很轻,就算在寂静无比的地下,也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空气中传来轻微的嗤嗤声,像是有人在笑。
他往出声的方向看去,那是间狭小的房间,房间里只有张床,像极了他小时候住的地方。但那床上躺着的,不是个孩子,而是个身长八尺的少年。
“哟,好久不见了。”魏莲躺在床上,笑着和他打招呼,“不能说话很难受吧?”
原来是他,把自己会说话的消息说出去的。
公冶明一个箭步抵到他跟前,右手肘压着他的脖颈,右膝顶着他腹部伤口的位置,把大半个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身上。
他左手握着横刀,刀尖向下,正对着魏莲的面颊,只差不到半寸。
魏莲感觉腹部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先前堪堪愈合的刀口应当又裂开了,疼得他呲牙咧嘴。
脾气还挺大。他额头冷汗密布,瞥到公冶明夹着竹板的手腕,笑道:“我看你也没吃啥苦头,仇老鬼对你还挺好……”
好字一出,他忽地停住了,那悬在他脸上的刀尖直直插入到他的口腔,他的舌头甚至能舔到刀刃,满嘴都是铁的腥味。
魏莲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那双眼眸很冷静地俯瞰着,看那架势,像是要把自己的喉咙也废掉。
“等等。”他囫囵着从喉咙里吐出两个字,那刀刃丝毫不停,直直往他喉咙深处插去。
“阿凝!”一个洪亮的女声传来。
魏莲感觉深入口腔的刀刃止住了,被缓缓抽走。
阮红花看了看魏莲,再看了看抵在他身上的公冶明。她想到了,魏莲也是重明会的,黄巫医也是重明会的,黄巫医知道阿凝能说话,魏莲也知道。
“原来是你说出去的?”阮红花说道,“怪不得门主会突然打断他的手。”
魏莲这会儿没有刀子顶在嘴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气,笑道:“我看那独眼老头也是个傻子,我都提醒他了,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阿凝,你也别单废他喉咙了,直接把他杀了吧。”阮红花握紧了手里的鞭子。
“最好别。”魏莲说道,“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这样凶。我只是提醒了那独眼老头一次,他自己搞不清楚,还反过来凶我,我也没心情提醒他第二次了。倒是你们,倘若现在真伤了我,岂不正说明你们俩心里有鬼?反倒能印证我所言不假了。”
说完,他打量着面前剑拔弩张的俩人,阮红花依旧眼神凶狠,银鞭已从腰间抽出。公冶明倒是一脸淡然地直起了身,把刀收刀鞘里。
“他说的对,还不能伤他。”他对阮红花比划着。
阮红花挑了下眉,对魏莲狠狠说道:“我会时刻盯着你,要是再多说一句没必要的话……”
“我不会多说的。”魏莲笑道,“红姐姐,你也要相信我呀。”
“油嘴滑舌的。”阮红花瞪了他一眼。
夜色如墨般倾倒在渭河上,波澜微起的水面上,探出个小小的脑袋。
那脑袋完全被水打湿了,但有几丛桀骜不驯的头发,依旧在头顶上高高翘起。
白朝驹在水下屏息许久,他打小在海里玩,屏息的本事自然远超常人,在水下足足呆了一刻钟,才浮上水来。
他左顾右盼了片刻,见没有追上来的人。那和尚估计想不到他能在水下呆这么久,已经不知道去了那里。
他在水面冒出一瞬,换了口气,又飞快地潜到水下。片刻后,靠岸的河边窜出个人影,一瞬间就消失在树林的阴影中。
白朝驹找了个隐蔽的树下潜藏起来,猴姑娘同他说过,五花记得他的味道,若是走失了,会自己来找他。
他有点忐忑不安。他现在全身都湿透了,散发着一股河水味,他自己都闻得出来。他担心河水味盖过了自己身上的味道,五花找不到他。
在树下蹲了许久,白朝驹隐约听到一阵水声。他往渭河上看去,黑漆漆的河面上,划过一道水线,有个小东西在快速地划水,往河岸游近过来。
只见一只小狗扑到河岸上,毫不犹豫地往树丛底下跑去,蹿到蹲在石头后的白朝驹怀里。
太厉害了,五花不愧是猴姑娘的狗,果然厉害!他在心里感慨道,一边伸手摸着小狗的毛。接着,松开另一只手的手掌,摊出一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大块的布片,铁皮,还有一撮头发。
当时情况着急,他胡乱地扯了块杀手身上的衣服,连带着袖箭也想扯下来,但只扯下一块铁片。最后关头,他担心这些东西还不够,在推开那杀手的同时,还把他的头发抓下来一把。
五花把头凑到他掌心,仔细嗅了嗅。嗅了许久,它忽地抬起头来,摇着尾巴,把前掌搭在白朝驹手上,邀请他跟自己走。
这下肯定能找到朝凤门的位置了,白朝驹想着。
那和尚没去追白朝驹,因为狗老大吸引走了他的视线。
和尚见仙酒师坠入河中,夜色漆黑,水里定也是黑漆漆一片,就翻身跃上船顶,等他出来。
他往白朝驹落水的方向看了许久,背后传来一阵哗啦声。他猛地回头去看,果真见到个红色衣服的人,湿哒哒地爬到岸上。
和尚直接追了上去,那红衣酒师慌不择路地逃跑,三两下跑进树丛里。他跑得并不快,和尚看得出来,他身手算是有两下子,但轻功平平,很快就能追上。
眼见俩人距离越来越近,和尚忽地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大抵是出于他身为杀手的警惕,他直觉这片看似空旷的树林,并不是空无一人,恰恰相反,潜藏着许多人。
追还是不追?若是能追上他,就能如门主所说那样,以绝后患,若是不追,唯恐夜长梦多。和尚扣起一枚铜钱,那其实不是铜钱,只是形似铜钱的暗器。
可那个红衣身影似乎对追逐很有经验,他在树丛里来回穿梭,就是不按直线走,暗器很难打中他。
空气中混杂着一股香气,不是泥土和树丛的香气,像是种迷香。和尚察觉情况不妙,果断地转身撤走了。
“我们还没出手,他就被吓走了?朝凤门的人也不过如此嘛。”羊男子说道,他是制香师,迷香就是他放的。
“不知道笑面小哥那边怎么样了。”蛇男子说道。
“他应当跟着五花去找朝凤门了。”猴姑娘说道,“不然的话,五花肯定回来了。”
“那咱们撤吧。”狗老大说道。
树上零零散散地落下七八人,他们本来各施所长,在此地设置了一堆陷阱,就为了逮住杀手,不料那杀手比他们想象得更加警觉,陷阱并没有派上用场。
但愿笑面小哥一切顺利,狗老大想着。夜色漆黑,他快步走在小道上。
他正走着,一人忽地拦住了他的去路。那人身姿修长苗条,似乎是个少女。
狗老大有些紧张,但他很快就辨认出了那人的身份,紧张的情绪也舒缓下来。
“花旦姑娘,你怎么来了?难道是笑面小哥请你来帮忙的?”狗老大笑道。
“当然,我来看看你们进展如何了。”银春笑着,朝狗老大走来。
“有惊无险吧。”狗老大笑道,“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正回去……”
他正说着,忽地怔住了,银春一把擒住他的手腕,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一膝盖把他顶倒在地。
“你怎么了?为什么抓我?”狗老大叫喊着,挣扎着,但他的双手已经被银春牢牢捆住。
“走,去衙门!”银春一脸正色地喊着,用力推得他往前一大步。
狗老大踉跄地稳住身体,抬头见到一男子背对夜色,站在自己跟前。那人正是高风晚。
“四老爷,我可没干缺德违法的事啊!你也见过我的,参加个酒仙会,不犯法吧?”狗老大叫冤道。
“参加酒仙会确实不犯法。”高风晚不紧不慢道,“但是有人,为了十二相的位置,谋害了参加酒仙会的人,这可是大罪了。”
“什么?”狗老大瞪大了眼,委屈道,“老爷,我可没杀人啊!人肯定不是我杀的啊!”
“你有没有杀人,跟我回去就知道。”高风晚拽起他的胳膊,把他往前一推。
狗老大走上山坡顶,才发现来得不止高风晚一人,数十名捕快把山间小路围得严严实实。另有几人,同样被绑着手脚,哆哆嗦嗦得被捕快押着。
“你们……都被逮了?”狗老大惊奇得瞪大了眼,他数了数人数,算上他自己,正巧九个人。
高风晚一挥手,捕快依次押着人,往山下走去了。
山径又变得空空荡荡,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高风晚靠着树,把身影隐藏在树后,他在等一个人,那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眉眼又藏着些许狡黠的白衣少年。
就方才这帮人的表现来看,那少年大抵是他们的头脑,他一定知道的最多。而且他单独一人消失,一定是在做很重要的事。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山坡上出现了少年的身影,他走得有几分雀跃,脚边跟着只小狗,和他一起蹦跳着。
高风晚很好地隐藏在树的阴影里,他见过这少年的拳法,正面硬碰,他没把握能逮住他。此时天还没亮,今夜是九月十九,应当是半月。但夜晚的天气不好,阴云密布,夜色暗得格外深沉。
少年快步走近过来,高风晚侧眼盯着他,见他忽地放慢了脚步。
白朝驹其实没看到有人,但他看到五花忽地慢下了脚步,便觉察到了不对。
“高兄?”他试探着喊道。
高风晚见自己暴露,也不做隐藏,大大方方走了出来。
“贤弟可愿意随在下去衙门一趟?”高风晚面带微笑地说道。
“高大人似乎心情不错?”白朝驹笑道。
“不瞒你说,今夜我还抓了九个山贼,自然是大丰收了。”高风晚语气冷了下来,手指按在腰间的长剑上。
“我随你去就是了。”白朝驹笑道,“高大人要是不放心,我可以自己把自己绑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9章 傩面十二相18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