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飘,柳祖宗!您就再宽限两日,就两日!”
柳飘飘一根保养得宜、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稳稳抵在了凑得过近的脑门上,稍稍用力,将那满身酒气的锦袍青年推远了些。
“李二郎,把你那套哄彩云阁头牌的甜腻腔调收起来。”
她眼皮都懒得抬,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算盘珠子,噼啪声清脆地压过了楼下的丝竹管弦,“上月欠的酒钱,三百两,零头给你抹了,今日是最后期限。见不着银子,我就让人去卫国公府门口,敲锣打鼓唱一出《世子爷饮酒赖账记》,保管比你昨儿晚上听的新曲儿还热闹。”
被她称为李二郎的年轻公子,卫国公家的嫡次子,脸瞬间皱成了苦瓜:“飘飘,柳大小姐!我……我实在是手头紧!等我爹发了月钱……”
“哦?”柳飘飘终于抬眼,一双桃花眼里漾着漫不经心的笑,可那笑意半点没渗进眼底,“你爹发你那二十两月钱,够买我这‘千金醉’一滴么?还是说……”她尾音拖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腰间的蟠龙玉佩,“打算把这御赐的玩意儿抵给我?我倒不嫌弃,就是不知宫里那位,嫌不嫌弃它流落我这‘不体面’的地方。”
李二郎吓得一把捂住玉佩,连连后退:“使不得使不得!这个真使不得!”
“那就拿钱。”柳飘飘收回手,端起手边的雨过天青瓷盏,吹了吹浮沫,“或者,我给你指条明路?”
李二郎眼睛一亮,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柳姐姐请讲!”
“出门,右拐,穿过两条街,东宫后墙根那儿有个狗洞,挺宽敞,我看你钻进去问题不大。”柳飘飘呷了口茶,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今天天气不错,“太子殿下库房里好东西多,你随便顺一件出来,别说三百两,三千两也够了。怎么样?友情提供路线,不收你咨询费。”
“……”李二郎脸都绿了,嘴唇哆嗦着,半晌憋出一句,“你……你这是教唆我盗窃东宫!”
柳飘飘惊讶地挑眉:“哟,这会儿知道律法森严了?当初在我这儿一掷千金充阔少的时候,胆儿不是挺肥么?”她放下茶盏,指尖在檀木桌面上轻轻一点,发出叩的一声,“要么,现在立刻回家,找你娘撒泼打滚把钱要来;要么,留下点值钱的玩意儿;再要么……”
她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甜美又危险,“我可就叫人了。你知道的,我这儿新来的西域护卫,手劲儿有点没轻没重,万一不小心把卫国公府的宝贝疙瘩碰坏了哪儿,我可赔不起。”
最终,李二郎是哭丧着脸,留下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平安扣,连滚带爬出的“浮生乐坊”大门。
临走前,他嘴里还嘟嘟囔囔:“……要不是家里那个母夜叉……何至于此……”
侍女春卷在一旁捂着嘴笑,拿起那玉扣对着光看:“小姐,您可真行,这块玉扣子,少说值五百两。李二少爷这回怕是真要被他夫人罚跪祠堂了。”
柳飘飘拿起那玉扣,指尖感受着温润的质感。“啧,败家子。”她随手抛给春卷,“入账。下回这混账再来,酒水价钱翻倍。顺便打听一下,他夫人最近喜欢什么花样的首饰,把这玉扣的钱折成礼,给她送去。”
春卷一愣:“小姐,您这是?”
“给他夫人卖个好。”柳飘飘懒洋洋地靠回铺着雪白狐皮的软榻上,“让他后院起火,没空再来我这儿赊账惹嫌。”
这便是柳飘飘如今的日子。
三个月前,她还是名满京城的准太子妃,是镇国公府金尊玉贵、等着及笄后凤冠霞帔入主东宫的嫡小姐。三个月后的今天,她是这栋矗立在京城最繁华地段、三层高、日夜笙歌的“浮生乐坊”的东家,专业花钱,副业怼人,顺便收拾各路不长眼的纨绔子弟。
“浮生乐坊”,名字取自“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内里却是实打实的销金窟,却又不落俗套。
一楼大堂,清雅茶座,说书先生讲着南北奇谈,偶尔还有海外番商带来的新奇故事;
二楼雅间,珍馐美馔,歌舞伶人技艺超群,唱的是清词雅调,绝不涉**;
三楼……三楼是“雅赏”贵宾区,非巨富或显贵不得入,玩的更是风雅又刺激,从海外传来的“幻术棋”(类似桌游),到文人雅客最爱的“曲水流觞”实景版,赌注可能是孤本字画,也可能是城外的一个田庄。
当初她拿着被太子萧景琰当众退还的婚书,以及那句“柳氏女,骄纵奢靡,不堪为东宫储妃”的评语,转头就把自己那丰厚的嫁妆,连同这些年积攒的私房钱,全砸进了这栋楼里。
她爹镇国公气得吹胡子瞪眼,她娘哭着说她疯了,京城上下都在看她的笑话,等着她血本无归,哭着回府认错。
结果呢?
“浮生乐坊”日进斗金,成了京城纨绔们最新潮的打卡地,达官显贵私下交际最爱的场所。而她柳飘飘,从前是靠着未来太子妃的身份被人高看一眼,如今,是靠着真金白银和谁的面子都不给的混不吝,让人又恨又怕,还忍不住想往她这儿凑。
“小姐,”春卷凑过来,压低声音,“太子殿下那边……这个月已经派了三拨人来探风声了,都被咱们的人挡了回去。您看……”
柳飘飘懒洋洋地拈起一颗水晶葡萄:“看什么?他来消费,我欢迎,预存茶金,概不赊账。若是来找茬……”她顿了顿,唇角弯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就让咱们重金聘来的那位退休老御厨,给他做碗‘清心寡欲’莲子羹,让他好好静静心。”
想起那碗据说能让人三天不想碰荤腥的“清心寡欲”羹,春卷打了个寒噤,心里默默为太子殿下点了一排蜡。
正说笑着,楼梯口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跑堂伙计焦急的劝阻声。
“这位爷,三楼是雅赏区,需得有引荐或预存……”
“滚开!本宫……本公子倒要看看,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能把满京城的人都勾了魂!”
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熟悉得让柳飘飘拨弄算盘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坐起身,理了理裙摆,好整以暇地望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玄色暗纹锦袍的年轻男子,面色沉郁地推开阻拦的伙计,大步流星走了上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气息内敛的随从,眼神锐利,一扫便知是高手。
来人正是她那前未婚夫,当今太子,萧景琰。
几个月不见,他似乎清减了些,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但那股子属于储君的、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倒是分毫未减。只是此刻,这威严用在闯她这“浮生乐坊”三楼,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柳飘飘没起身,也没行礼,只是抬了抬手,示意紧张的伙计退下。
“哟,我当是谁呢。”她笑得眉眼弯弯,语气轻快,“原来是太子殿下大驾光临。怎么,今日是来体察民情,还是微服私访,查我这‘骄纵奢靡’的实证来了?”
萧景琰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复杂难辨。他看着她一身云霞般的绯色衣裙,松松挽着髻,簪着支赤金点翠步摇,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映得她肌肤胜雪,眉眼秾丽,比之在宫中被规矩束缚着时,更多了几分鲜活的、咄咄逼人的艳光。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滞涩,沉声道:“柳飘飘,你闹够了没有?”
“闹?”柳飘飘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咯咯笑出声来,笑得步摇乱颤,“殿下这话从何说起?我这不是正正经经开门做生意吗?一不偷,二不抢,依法纳税,童叟无欺。怎么,开乐坊茶馆,也触犯《胤律》了?”
萧景琰被她噎得一滞,眉头拧得更紧:“你明知孤不是这个意思!你一个国公府千金,抛头露面,经营这等……这等场所,成何体统!镇国公府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尽了!”
“体统?脸面?”柳飘飘收敛了笑容,桃花眼里一片凉意,“殿下,三个月前,您在金銮殿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退婚书扔给我,说我‘不堪为储妃’的时候,可没给我留什么体统和脸面。”
她站起身,走到萧景琰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
她仰头看着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今,我柳飘飘婚约已退,是自由身。我做什么,不做什么,靠的是我自己,和我镇国公府的门楣。与殿下您,与东宫,没有半分干系。我的体统,我自己挣,我的脸面,我自己拾。不劳您费心。”
萧景琰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疏离与讥嘲,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得发慌。他记得从前,她看他时,眼神总是亮晶晶的,带着小心翼翼的欢喜和仰慕。何时变成了这样?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缓和语气:“飘飘,过去的事,是孤考虑不周。但你也不必如此……如此自弃。你若愿意,孤可以……”
“可以什么?”柳飘飘打断他,唇角勾起,带着玩味,“可以给我在户部安排个闲职?还是可以赏我个郡主封号,以示安抚?”她摇摇头,后退一步,重新拉开距离,姿态慵懒地靠回软榻,“不必了,殿下。我现在挺好。每天数钱数到手抽筋,比对着您那张日理万机、忧国忧民的冰块脸,有意思多了。”
“你!”萧景琰何时被人如此顶撞、如此下面子过,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身后的护卫更是手按上了刀柄,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哎哎哎,干什么呢?”柳飘飘却像是没看见那明晃晃的刀锋,伸出纤纤玉指,点了点那几个护卫,“在我这儿动刀动枪的,吓着我的贵客,坏了我的风水,你们赔得起吗?”
她目光转向萧景琰,似笑非笑,“殿下,您是储君,胸怀天下,跟我这小女子一般见识,传出去,不好听吧?再说,我这乐坊,可是在京兆尹和五城兵马司都备过案的,合法营生。”
萧景琰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抬手,示意护卫退下。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只是语气依旧生硬:“柳飘飘,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身便走,背影挺直,却莫名透着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柳飘飘看着他消失在楼梯口,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她重新拿起那颗没吃完的水晶葡萄,放进嘴里,慢悠悠地嚼着。
春卷小心翼翼地上前:“小姐,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柳飘飘咽下葡萄,拍了拍手,“就是有点渴了,这葡萄不错,再给我洗一串来。”
春卷:“……”小姐,您的重点是不是歪到瓜果铺子去了?
萧景琰大步走出“浮生乐坊”,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笙歌不绝的三层小楼,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她那句“比对着您那张冰块脸有意思多了”。
“去查,”他低声对身旁的心腹侍卫道,“卫国公府的李二郎,最近是不是欠了别的赌债。让他安分点,别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这里凑。”
侍卫低声称是,心下却诧异,殿下何时开始关心起这些纨绔子弟的琐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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