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又是一年秋,晚风吹黄了大地,某一夜过后,夏天的热意就已经随一场雨褪尽。农人忙于收田庆丰年,达官贵人则在筹备宴席,总的来说这个时间就不该有闲人。
曹济就是那个不该中的一员。他是打家劫舍的土匪,虽然象征性地来了田里说想帮忙,但没人敢让他亲自动手。谁都知道这群土匪出名的残暴,地主不敢给他柴刀,且不说割粱哪用得到柴刀——他生怕下一刻这刀就架在自个脖子上了。
见曹济像监工一样的在那逛,地主急忙唤住他,一身养出来的肥肉没出息地在抖,硬是挤出一个谄媚的笑:“曹三爷,您要不去里屋坐坐?”
曹济是匪帮三当家,惯常出来管事,当地人都认得,称他三爷。
曹济看了他那唯唯诺诺的样只觉得好笑,自己居然有朝一日也成了像恶棍一样的仗势欺人之辈,真是令人唏嘘。
那屋他也不想进,随口应付了几句,走进田里找了个垒起来的稻草垛,轻身一跃,在垛顶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了。
他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又是帮父老乡亲收田又是去和官府斡旋,还要管账——那花钱大手大脚的大当家嚷着要学人家有钱人摆席,请全帮的兄弟吃香喝辣。
这可苦了曹济,他上哪给大当家弄钱!他们磐山帮虽是土匪,但大部分人都是外地流离过来的,澹城的百姓待外乡人极好,只是澹城偏远又少地,而边境常有外敌来进犯,于是干起了土匪,每年收点保护费——这费用因人而异,平常家不交甚至都行,地主富贾就收的比较多,主打一个劫富济贫,也算凑合着能活。
澹城经济不发达,位置也不是君家必争之地,又是最靠近邻国的那一批,说不好听点,打起仗来澹城就是最先被放弃的,所以也没派几个官来。当地官府没钱又没人手,遇事就装死。
故百姓若有冤屈,官府不应,他们磐山帮自应之。
扯远了,他今天来这就是为了再讹这几个大地主一笔。曹济心中自有盘算,打算先在这睡一觉当施威。
这一觉可不得了,他先是梦到了自己在书斋里温书,同窗在夫子的喃喃中给他扔纸条,砸到他头了。曹济心里念着臭小子真是活腻了,趁着夫子摇头晃脑地转过身时猛一扔回去,准准砸中那人的门牙。
哐当一声巨响,曹济睁开了眼,下意识想先确认一下自己没把那人砸出个好歹,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在澹城。
他缓缓地转过头,发现离自己不远处的草垛凹了进去,连忙爬起来看。
这一看不得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陷在草垛里,含着手指头朝他咯咯笑。
曹济目瞪口呆地抬头望天,天上什么都没有,鬼才知道这小娃娃从哪掉下来的。那巨大的声响又是得多高的地方摔下来才能发得出。
他和小娃娃大眼瞪小眼,真是邪门了,这小崽子怎么毫发无损。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曹济应该起身走人把她丢这,说不准地主见她长得水灵收了当干女儿养,以后吃穿不愁。
可他刚把手一撑准备坐起来,小女娃察觉到他的去意,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曹济:………………
他是家里独子,没照顾过弟妹,一时束手无策,小女娃哭声洪亮,还一抽一抽的,曹济怕她把自己哭断气了,忙把她抱起来晃了晃。
小女娃立即不哭了,眼睛直溜溜看着他,嘴里还口齿不清地喊道:“ge……咯咯……”
曹济本就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被她这么一喊,再也不能忍心丢下了,只能认命抱起小女娃去找地主,确认不是谁家的孩子丢了后,收了地主的钱,把小女娃直接带回了寨子。
磐山帮占据了澹城外的一座荒山,原本山上有寺庙,可惜几十年前世道不好,战乱连年,人人自顾不暇,那金身的佛像不知什么时候被砸了,露出内里,才知道这是泥塑的菩萨自身难保,更遑论向它祈求庇护。直到大当家带弟兄们来到此处修整了一番,这荒山才终于现出了当年的秀色。
约摸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在寨口的那棵大榕树上温书,远远见到一袭白衣,马上跳下来,满心欢喜地想和人说自己今天看了几页,结果视线先移到了对方怀里的娃娃身上。
曹济还没来得及开口,魏景寒就先一步惊叫了起来:“你你你从哪偷的小孩!”
寨子修得高,曹济爬上来都快累死了,喘气说不出话,魏景寒不知道又脑补了什么,脸一下黑一下白的,气急败坏道:“曹行之!这不会是你和哪家姑娘私通然后生的吧?!”
他很少叫曹济的字,一是年纪摆在这,不礼貌,二是他们在隐藏身份。这事实在非同小可,魏景寒沉不住气,说漏了嘴,被曹济一记眼刀瞪了回去。
少年知道自己错了,但还犟着等他给个解释,像只被人侵犯占地的小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受了天大的委屈,眼圈通红。
他死死瞪着小女娃,大有不共戴天的气势。可能是小孩子对恶意比较敏感,小女娃抽抽鼻子,又哭了。
曹济终于顺完气了,忍无可忍地抬手崩他额头:“瞎说什么呢你。”
“这是我在胡地主那捡的。”
魏景寒阴恻恻地说:“你怎么什么都捡。”
曹济:……
全天底下都没有魏景寒这么难缠的人,曹济懒得和他掰扯,轻摇着小女娃,哄她安静下来后带她去找二当家的夫人。
二夫人不在,他们整个山寨没多少女眷,带孩子这事也不知道找谁,曹济抱着个烫手山芋,身后还有个讨债鬼在那喊着“你捡什么捡我们养得活她吗”,一下子把在寨子里的闲杂人等都吸引了过来,一群没带过崽子的在那七嘴八舌,好不容易哄好的小女娃又哭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他也想哭了。
等方春艳回来的时候,曹三爷捡了个女娃给曹才高当童养媳的谣言已经传遍了。方春艳刚买的胭脂还没来得及回房放,就先赶到了曹济的屋里,扯着嗓子怒呵道:“曹吉利!又干什么混账事了!”
方春艳有个早夭的弟,长得和曹济有五分像,当初也是她出面留下曹济二人,这几年基本都把他当亲弟看,也不讲究什么嫂弟男女有别,这门都踹开好几次了。
曹济欲哭无泪,几乎见了救星一样把女娃塞她手上,然后直挺挺地倒回自己床上,两腿一蹬就要归西了。
魏景寒站在旁边说风凉话:“这会想装死了,捡回来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有多麻烦。”
方春艳没理他们,她在看这娃,白白净净,看面相就是要享福,身上的衣服也并非寻常人家买得起的,心里大概有数了。
估计是谁家弃养的女婴。
她转向床上栽倒的人,没好气道:“起来,解释一下从哪捡的。”
曹济说在草垛上捡的,他不愿透露这女娃的异常,不过说了应该也没人信,哪有这么小的娃娃从天而降没摔死的。
方春艳怜爱地看着小女娃。她身子不易受孕,二当家又是个深情种,不肯纳二房,他们想要个孩子很久了。
可她也没空管孩子,更不想纵着曹济,省的这小子天天搞出点幺蛾子,派人去城里采购婴孩用品后给曹济细细讲了怎么照料小孩。
曹济听一半才发觉不对,垮着脸问:“方姐,你要我自己带娃啊?”
“你捡的你不带,难道要我带?”方春艳嫌弃地看着他,“我又不是你妈!”
“就是!”魏景寒附和到一半发现不对,紧急刹车,“啊……?姐姐,你要他自己带?”
那岂不是这小崽子要和曹济睡一张床,同吃同住,哭了还能被曹济哄?
他都没这个待遇!!!
方春艳不给他们反抗的机会,撂下一句“有事再问我,我要当她干妈”就走了。
曹济和魏景寒大眼瞪小眼。
既然决定了要养,那得先想个名。曹济给她洗澡的时候发现她后背有个拇指大的胎记,看着像青色的蝴蝶,又是他捡回来的,干脆起名叫曹倩清,小名小蝶。
小蝶估计真的异于常人,比别的小孩要好带,喂什么都吃,也好哄,只要没人吓她,平时都是咧着嘴笑,整个山上的人都喜欢她。
曹济原先白天下山就把小蝶交给手下的小弟照料,结果有次魏景寒把小蝶抱走了,估计是想把她丢下山,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没丢,但自这之后曹济就天天带着小蝶出门。
小蝶长得很快,明明捡回来的时候还不足一岁,没过几个月就能跑能跳,脆生生地喊“哥哥姐姐”。过了半年甚至看着有六七岁女童的模样了。曹济担心这种非人的生长速度会露馅,没想到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哪怕是最讨厌小蝶的魏景寒也非常自然地接受了这件事。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扰乱他们的记忆一样。
曹济试探过她,例如“记不记得自己从哪出生”“今年多少岁”,小蝶答的也很正常,还能数出去年生辰季哥儿梁婶儿一干人送了什么生辰礼物。
曹济心说放什么屁你去年都不知道生没生出来,但只是把这事轻描淡写地揭过不论。
小蝶是否撒谎,他心中自有明辨。
“妈!曹才高又把我的衣服弄坏了!”曹倩清风风火火地推开门冲进房间,身后还跟着气急败坏的魏景寒。她跑得快,“chua”地一下就扑到了曹济身上。
曹济还在看书,肚子上就被小姑娘一压,差点把午饭呕出来。他没好气地训道:“说了多少次要么叫哥要么叫爹,你叫妈是几个意思。”
曹倩清眨眨眼,脆生生地说:“方姐说的,就要男妈妈。”
曹济:………………
方春艳这婆娘平时玩笑开惯了,把孩子都带坏了!
魏景寒终于赶到了,揪着曹倩清的衣领把她从曹济身上提溜下来,咬牙切齿道:“姑娘家家爬男人床像什么话!”
他比曹济还凶,可曹倩清从小被他训到大,一点也不怕他,当着魏景寒的面告状道:“曹才高刚才想拿刀砍我!”
“你不是闪过去了吗?!”
“妈!!!他就是想砍死我!”
“我要真想弄死你早把你扔下山了!!”
俩倒霉孩子一个赛一个的吵,曹济在他们中间脑瓜嗡嗡的,却还是抓到了关键信息,沉声道:“停。”
“才高,你用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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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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